就在这时,村支书顾大海向前一步,双手往下压了压,脸上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欣慰和郑重。“乡亲们!安静安静!钱到手了,高兴!该高兴!但是——”他声音洪亮,目光炯炯地扫过全场,“咱们顾家村能有今天这个开门红,能让大家伙儿实实在在地分到这笔钱,有一个人,咱们不能忘记!有个点子,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顾大海身上,带着感激和探寻。
顾大海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站在后方、背着双肩包的顾安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自豪。“就是咱们的小安子——顾安!”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力,“是这个娃仔,第一个跑到我和有田这儿,摊开他那画满了道道、写满了字的宝贝本子,仔仔细细地、一条一条地跟我们讲——‘海伯,田叔,咱们家挨着山,靠着河,城里人现在稀罕这个!得把农家乐搞起来!不能光看着好山好水闲着!’”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哦——”声,随即是更热烈的议论和惊叹。 “原来是安仔的点子!” “我就说嘛!这主意新鲜,城里人可不就爱往乡下跑!” “真是出息了!这孩子从小看图纸就像看画报似的,脑子活络得紧!”
顾大海继续大声道,声音中气十足:“不光是农家乐!那求生基地不光是农家乐!那求生基地,教城里孩子钻林子、辨方向、摸鱼抓虾,场地怎么选,项目怎么设,安全怎么保,也是他画的图!还有那篝火晚会的位置怎么摆风才小、烟才散得快,烧烤摊怎么布置才不呛着人、油烟不熏着树,都少不了他搁后头一遍遍琢磨、比划!他这脑子里的道道,比咱们村后山的路还多还密!”
无数道目光,如同无数道温暖的聚光灯,瞬间聚焦在顾安身上。有惊叹,有恍然大悟的感激,有难以置信的佩服,还有长辈看自家出息孩子的浓浓慈爱。
“更难得的是,”顾大海的声音带上了一种深沉的感慨,目光扫过人群中的几张脸,“这个计划,不仅让咱们村集体赚到了钱,更把咱们村里好些原本打算开春就卷铺盖去外地打工的后生、姑娘,都给留住了!二丫她爹,”他指向人群中抱着二丫、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铁柱爸,“铁柱他爹!还有柱子他姐!都回来了,在农家乐当大厨、在基地当向导、在晚会上忙活,干得热火朝天!挣得不见得比外面少多少,还能守着家里的老人孩子,看着娃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这才叫过日子!这才是咱们顾家村兴旺发达、扎下深根的根本啊!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该给咱们安仔,好好呱唧呱唧?!”
“该!” “太该了!” “安仔!好样的!” 掌声和喝彩声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海啸,比刚才分红时更加热烈、更加持久、更加真挚!人们用力拍着手,手掌都拍红了,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被推到台前的少年。连一向严肃的顾老三都放下了蘸水笔,摘下老花镜,用粗糙的手掌用力地鼓掌,眼眶有些湿润。二丫妈使劲拍着巴掌,看着顾安,眼里满是感激的泪花。铁柱更是把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安哥!牛!真牛!我服了!”
顾安猝不及防地被这巨大的、饱含深情的声浪和暖烘烘的目光紧紧包围。饶是他心性沉稳,前世在项目评审会上也能侃侃而谈,此刻面对这群看着他长大的、淳朴热情的乡亲们毫无保留的赞赏和喜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被深深触动。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扶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框来掩饰那一瞬间的无措,手抬到一半又垂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按在了自己那个装着各种“蓝图”和“预案”的双肩包带上,仿佛那是他在情感旋涡中稳住心神的锚点。
毛小易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清晰地看到了顾安白皙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他看到顾安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突然涌上来的情绪,但他努力维持着,背脊挺得笔直,下颌微微扬起,试图保持那份超出年龄的稳重。这种被整个集体真心实意地拥戴、感激和热爱的场景,带给毛小易的震撼远比分红的数字本身更加强烈百倍。他习惯了别人对他家财富的客气甚至讨好,但这种因智慧、远见和实实在在的贡献而获得的、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尊敬与热爱,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巅峰。他看着顾安微红的耳根和强作镇定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同桌,也有如此“接地气”、如此真实可爱的瞬间。
顾大海笑着,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他那宽厚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充满力量地拍在顾安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顾安身体都跟着晃了一下。大海书记几乎是半推半架、不由分说地把顾安从人群后带到了条桌的最前面,让他和自己、顾有田并肩站在一起,直面着台下所有乡亲父老热切的目光。
“安仔!”顾大海的声音洪亮,充满了长辈的鼓励和绝对的信任,“来!跟大家伙儿说两句!”
顾安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属于“总工程师”的镇定感和掌控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回,迅速抚平了心湖的涟漪。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有丝毫躲闪,清澈而明亮,坦然地迎向台下那一张张洋溢着喜悦、感激和无限期待的熟悉面孔。夕阳最后的金辉正巧落在他的脸庞和肩头,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光晕,仿佛为他加冕。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谢谢海伯,谢谢田叔,谢谢三爷爷,”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扫过顾大海、顾有田和顾老三,然后转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谢谢大家。”
他的声音不高亢,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平实的力量。 “农家乐、求生基地……能搞起来,能开门红,能让大家伙儿今天在这儿领到钱,”他的目光掠过李大妈鼓囊囊的衣襟,掠过王木匠挺直的腰板,掠过顾三奶奶紧攥着钱的手,“真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语气诚恳,没有丝毫居功,“是海伯、田叔带着村委会,顶着压力,跑上跑下,把政策吃透,把担子挑起来,给了最大的支持!” 他看向顾老三:“是顾三爷爷,一笔一笔,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把每一分钱都算得明明白白,管得清清楚楚,让大家分得安心!”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中的一张张面孔:“更是每一个在农家乐灶台边洗菜切肉、汗流浃背的婶子大娘;是每一个在求生基地带着城里娃钻林子、讲故事的阿哥阿姐;是每一个在篝火晚会烟熏火燎里烤串、端盘子、收拾场子的叔伯兄弟!是大家伙儿起早贪黑,不怕脏不怕累,一起使劲,一点一点,用实打实的力气和汗水,干出来的!”
他的声音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饱含着一种沉甸甸的真诚,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人群安静下来,认真地听着。
“就像咱们那天登山,”顾安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亲身经历后的笃定和力量感,“路再陡,石头再滑,洞再黑,看着吓人,但只要大家伙儿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步子踩稳了,前头拉一把,后头推一下,就没有翻不过去的坎,没有爬不上去的山!最后站在山顶,那风景,是不是格外好?” 他抬起手,没有指向远山,而是指向村委会新刷的雪白墙壁,又仿佛指向更远的未来,“咱们村的发展路,也是一样。今天的分红,就是咱们大家一起迈上的第一个、稳稳当当的台阶!证明咱们走对了路,踩实了!” 他的语气变得更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和憧憬:“这台阶,才刚起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高着呢!只要我们心齐,认准了方向,劲儿拧成一股绳,明年,后年!咱们顾家村的日子,‘红火’这两个字,都装不下!得用更大的词儿!”
“好——!!!” “说得好!安仔!” “心齐泰山移!安仔说得对!” “跟着干!明年更红火!” 人群彻底沸腾了!顾安这番朴实无华却充满力量、饱含深情又展望未来的话,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每个人心中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渴望和奋斗激情!掌声、叫好声、呼喊声如同最热烈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在村委会上空久久回荡!团结、实干、有奔头!这就是最朴素的真理,也是最强大的力量!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的怀抱,将天边剩余的一抹云霞染成最壮丽的橘红与金紫。就在这时,村委会新装的几盏高亮度太阳能路灯“唰”地一下,同时亮了起来!柔和而明亮的光线,如同舞台的追光,瞬间洒满了欢腾的水泥地坪,也照亮了每一张激动、喜悦、充满希望的脸庞。
领到钱的村民,心满意足,三三两两结伴回家。脚步声、说笑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戏声,在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村庄里回荡。汉子们嗓门洪亮地商量着:“这钱,给家里那破电视换了!”“我看还是先买头好牛犊实在!”婆娘们则低声细语地盘算着:“扯块好布,给娃做身过年衣裳。”“再买点好肉,明天包顿饺子,全家好好吃一顿!”老人们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着,嘴角含笑,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路灯温暖的光。
毛小易站在原地,看着顾安被顾大海、顾有田还有好几个热情的乡亲团团围住。顾大海拍着他的背,顾有田笑得合不拢嘴,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感谢和期许。顾安的脸上带着从容而谦逊的笑意,耐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回应几句。
毛小易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顾安那个看起来普通、此刻却仿佛蕴藏着魔力的双肩包上。那里面,或许不只是碘伏棉棒、折叠袋和驱蚊液,更藏着让一个沉寂山村焕发生机、让集体梦想照进现实的宏伟蓝图和澎湃力量。
路灯明亮而温暖的光,清晰地勾勒出顾安年轻而挺拔的轮廓。在毛小易眼中,那个背着书包、站在人群中心的少年身影,仿佛正站在一条由他自己亲手描绘、由众人合力铺就的宽阔大道起点。这条路的尽头,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可见的万家灯火,璀璨夺目,如同倒映在人间的星河。
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藤蔓般在毛小易心中疯狂滋长、缠绕。他不再仅仅是想“跟着顾安混一天吃三顿”,不再仅仅是羡慕那份热闹。他渴望成为那宏伟蓝图的一部分,渴望亲身融入那股能创造奇迹的集体洪流,渴望用自己的手,去触摸、去参与、去共同塑造那个被顾安预言、被众人期待、灯火璀璨的未来。这份源自共同创造、共同奋斗而获得的成就感和深沉归属感,比他口袋里那些冰冷的零花钱,比他家里五金店的流水,贵重千倍万倍。它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汗水的咸涩和希望的甘甜,是如此的真实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