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庆典的喧嚣与喜悦,如同山间绚烂的晚霞,浓烈而短暂地燃烧后,沉淀为卧牛坪日常的底色。日子,在“卧牛听竹”民宿规律运转的齿轮中,悄然向前。
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山间的鸟鸣便成了最自然的晨钟。顾安和林薇早已习惯了早起。顾安会先绕着民宿外围走一圈,检查各处设施,看看昨夜是否有客人留下的特别需求纸条贴在门把手上,或是步道边哪盏太阳能地灯需要擦拭。林薇则更细致,她会带着前台服务员小芳一起,检查大堂的香氛浓度是否恰到好处,绿植的叶片是否饱满润泽,公共区域的杂志是否摆放整齐,甚至卫生间洗手台的水渍是否擦拭干净。每一个细节,都关乎客人第一眼的印象和持续的舒适感。
客源,如同涓涓细流,逐渐汇聚。得益于周明远在朋友圈和设计师圈层的力荐,以及开业初期几批客人自发在社交媒体上的“自来水”宣传,加上平台上线后精心维护的好评,“卧牛听竹”的口碑开始发酵。最初是周末爆满,后来工作日也常有几间房被预订。来的客人,除了摄影爱好者、寻求静谧假期的都市白领、带孩子的家庭,还渐渐多了些对传统手工艺、建筑美学有浓厚兴趣的深度旅行者。
竹编工坊,成了除客房外最受欢迎的“景点”。福伯的“坐镇”,本身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他话不多,布满老年斑的双手却像有魔力,粗糙的篾片在他指间翻飞,不多时,一只活灵活现的竹蚂蚱或精巧的蝈蝈笼便诞生了,引得围观客人啧啧称奇。春梅嫂子已经从最初的紧张变得从容大方,她负责主持体验课,讲解竹编的入门技巧、不同篾片的特性,耐心地手把手教客人编织简单的杯垫、书签。她的讲解带着浓厚的乡音,却质朴真诚,让人倍感亲切。
“大家看,这根篾片要这样压,对,食指抵住这里,大拇指推过去……哎,这位大姐手真巧,第一次就编得这么平整!”春梅的鼓励让参与的客人成就感满满。
王秀英则彻底发挥了她的“外交”和“销售”才能。她穿着靛蓝围裙,精神抖擞地守在工坊的展示销售区。她的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能看出哪位客人对精品感兴趣,哪位只是想体验一下。她不会过分热情地推销,但介绍起每一件作品的用料、工时、编织技法、寓意来,如数家珍,充满自豪。
“您看这个茶席,‘步步锦’的纹路,寓意好哇,步步高升,前程似锦!用的都是三年生的老竹,刮了七遍青,篾片薄厚均匀,编出来才这么平整有韧性。您摸摸看,这手感!”她拿起一件精美的茶席,递给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客人。
客人仔细摩挲着光滑温润的篾片,感受着那独特的纹理和透出的竹香,又看了看标价,略一沉吟:“确实精致,是纯手工的?”
“那还有假!”王秀英拍着胸脯,“咱们卧牛坪竹艺工坊,童叟无欺!每一根篾片,都经过选竹、破竹、刮青、分篾、煮篾、染色、编织十几道工序,全是姐妹们一双手做出来的!您看这签章,”她指向茶席角落一个不起眼却精致的烫印,“这是我们工坊的‘竹韵’logo,还带着编织这件的姐妹名字缩写呢!独一无二!”
最终,这位客人不仅买下了茶席,还带走了一对造型别致的竹编灯罩。王秀英笑得合不拢嘴,麻利地包装、开票,还不忘塞给对方一张工坊的名片和一个小巧的竹编小葫芦挂件作为赠品:“欢迎您下次再来,或者介绍朋友来玩!线上微店也能下单,全国包邮!”
工坊的收入肉眼可见地增长。王秀英每晚盘账时,计算器按得噼啪响,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明亮。她开始琢磨着给姐妹们发点奖金,改善一下伙食,甚至悄悄跟顾安、林薇商量,是不是该添置一两台能提高效率但又不破坏手工核心的小工具,比如更精准的篾片切割机?
福伯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里多了许多内容。他看着工坊里忙碌的妇女们,看着她们因为自己的作品被认可而露出的笑容,看着那些城里人对手艺的赞叹,一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如同春泉般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他编小玩意儿的时间更长了,有时还会尝试一些以前没做过的复杂样式。春梅嫂子学得最用心,常常在福伯身边一蹲就是半天,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手法。
赵石头和钱木匠也没闲着。顾安把民宿日常的维修保养交给了他们。换个灯泡,紧个门把手,修个漏水的水管,检查屋顶瓦片……这些琐碎但重要的工作,成了他们新的“阵地”。他们干得一丝不苟,仿佛守护的不是一个旅馆,而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每当有客人好奇地询问起那些“会飞的屋檐”(厝角头),赵石头便会挺直腰板,用他那不太流畅的语言,讲述那段艰难的、带着老四哥一起“砌魂”的日子。他的讲述往往引来客人的肃然起敬,这让他黝黑的脸上也时常泛起自豪的红光。
顾长海家的农家菜,更是成了民宿餐饮的金字招牌。李婶的手艺加上地道的山野食材,让“卧牛坪土菜”声名远播。甚至有县城的食客专程开车过来,就为尝一口鲜掉眉毛的竹笋炖土鸡或者清炒野山菌。顾长海每天乐呵呵地往民宿餐厅送菜,腰包鼓了,旱烟袋里的烟丝也换成了更好的牌子。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也在涌动。
最大的喜讯来自县医院。李老四的康复进展堪称奇迹。在儿子发来“能坐起来”的好消息后不久,顾安和林薇抽空又去看望了一次。这一次,他们看到了令人振奋的一幕!
康复训练室里,李老四在康复师和儿子的搀扶下,竟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虽然仅仅几秒钟,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需要人紧紧架住,汗水瞬间浸湿了病号服,但他确实靠着自己的力量离开了轮椅!他的脸因为用力而涨红,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钉,死死钉在前方的康复扶手上,充满了不屈的斗志!
“老四叔!”顾安和林薇激动地冲过去。
李老四闻声,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是他们,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气流声,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有激动,有委屈,更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渴望!他死死盯着顾安,那只左手猛地抬起,指向窗外——那是卧牛坪的方向!他想回去!他想亲眼看看他的“孩子”!那股强烈的意念,几乎要冲破身体的束缚!
“快了!老四叔,快了!”顾安紧紧握住他颤抖的手,声音哽咽却坚定,“医生说您恢复得特别好!我们等着您!等您能走了,我们抬也要把您抬回去,站在咱们的‘卧牛听竹’前,让您亲手摸摸那厝角头!”
林薇也含着泪用力点头:“老四叔,您加把劲!大家都盼着您呢!石头叔、木匠叔天天念叨您!”
李老四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泪水里不再是绝望,而是充满了希望和力量的火种。康复师在一旁也深受感染,鼓励道:“老爷子意志力真强!照这个势头,再有两个月,拄着拐杖慢慢走应该有望实现!”
这个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不仅让顾安林薇振奋,传回卧牛坪后,更是让所有人欢欣鼓舞。赵石头和钱木匠听说老四哥能站起来了,激动得差点把刚修好的水龙头又拧坏。王秀英当即拍板,从工坊的收入里拿出一部分,给李老四买最好的营养品和康复器械。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要把民宿经营得更好,等老四叔回来时,看到一个更兴旺、更有生气的家!
但与此同时,新的挑战和机遇也联袂而至,搅动着卧牛坪看似平静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