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带的夜,没有琉璃区那种虚假的、永恒如昼的霓虹幻境,也没有完全被黑暗吞没。它是一种病态的、破碎的明亮。残损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断续刺眼的强光,映照出狭窄巷道里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和墙上斑驳的涂鸦;廉价能源驱动的荧光管在锈蚀的棚户屋檐下发出嗡嗡的噪音和冷白的光,吸引着不知名的小虫;更远处,非法能源井泄露的幽蓝辐射光,像鬼火一样在地平线上晕染开。
这是一种让人神经无法真正放松的光污染。每一处光影交界都可能藏着危险,每一声远处的动静都需要分辨。
苏晚晴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超出了林黯的预期。她显然不是第一次深入锈带,行动间带着一种谨慎的流畅,避开主要通道,穿行在堆积的集装箱、废弃管道和半倒塌的建筑物构成的迷宫中。她手里握着一个改造过的便携式扫描仪,屏幕微光映着她的脸,上面显示着不断更新的热信号和简单的地形图。
“前面左转,第三个岔口进去,有个标记着三叉戟涂鸦的铁门。”苏晚晴低声说,声音在充斥着远处机械轰鸣和模糊人声的环境里几乎听不清,“那里是‘鼹鼠’的诊所之一。他医术……够用,更重要的是,只认钱,不问来历,嘴比较严。”
林黯跟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脚步放得很轻,但伤口的疼痛让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有些滞涩。他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周围环境的警戒上,耳朵过滤着各种杂音,眼睛快速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他的“夜枭”手枪在公寓撤离时丢失了,现在手无寸铁,这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苏晚晴给他的那把小巧电击器聊胜于无。
“你经常和这种人打交道?”林黯问,目光扫过一个巷口一闪而过的、疑似窥探的人影。
“研究需要样本和数据。”苏晚晴简短地回答,没有回头,“‘天穹’的官方数据太干净了。锈带的人,尤其是长期生活在恶劣环境和低度辐射下的人,他们的神经系统、记忆编码方式,甚至对神经接入的耐受性,都和琉璃区的居民有微妙差异。‘鼹鼠’……算是我的非正式样本提供者之一,当然,是付费的。”
科学家的视角。即使在亡命途中,她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依然带着研究者的烙印。林黯默然。
他们来到了那扇铁门前。斑驳的绿色漆面上,用喷漆画着一个歪斜的三叉戟,旁边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符号和数字。门旁没有门铃,只有一个老式的对讲机网格口。
苏晚晴上前,没有按任何按钮,而是用手指在网格口旁边的金属框架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七下,三长四短。
片刻后,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伴随着滋啦的电流声:“谁?”
“‘渡鸦’介绍来的。”苏晚晴平静地说,用了之前她在信息黑市使用的化名,“有‘货物’需要处理,急件。”
“‘渡鸦’?”对面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进来吧,别带尾巴。”
铁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杂着消毒水、血腥味、化学药剂和某种霉味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灯光昏暗的陡峭楼梯。苏晚晴率先侧身进入,林黯紧随其后,顺手将铁门轻轻掩上,但没有关死——这是习惯,留一条退路。
楼梯尽头是一个大约三十平米的地下空间。这里更像一个杂乱的维修车间和生物实验室的混合体。靠墙摆着几排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型号的医疗设备零件、封装不明的生物组织罐、贴着危险符号的化学药剂瓶。中央是一个不锈钢手术台,台面有些污渍,上方悬挂着无影灯。角落里还有几个闪烁着指示灯的数据终端和一台老旧的、嗡嗡作响的低温冷藏柜。
一个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白大褂的矮胖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在终端前操作着什么。他头发稀疏,后颈处露出明显的、粗糙的义体接口疤痕。
“‘渡鸦’小姐,稀客。”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圆胖但眼神精明的脸,胡子拉碴,鼻梁上架着一副多功能电子眼镜,镜片上流淌着数据流,“这位是?”他看向林黯,电子眼镜的红外扫描线在林黯身上快速扫过,尤其在肋下伤口处停留了一下。
“病人。”苏晚晴言简意赅,“‘毒牙’iii型,贯穿伤,可能有纳米残留和毒素。需要清创,检查并清除残留物,加速愈合。另外,需要两把趁手的‘工具’,老型号,无记录,可靠性高。”
‘鼹鼠’医生搓了搓手,走到林黯面前,示意他撩起衣服。林黯照做,露出肋下被苏晚晴临时处理过的伤口。‘鼹鼠’凑近看了看,又用一个手持扫描仪仔细检查。“啧啧,‘守夜人’的定制玩意儿?够狠。纳米体有轻微扩散迹象,不过你用的抗纳米剂型号是对的,抑制了大部分。毒素嘛……混合神经麻痹和凝血干扰,问题不大,我这儿有更强的分解酶。”他放下扫描仪,看向苏晚晴,“处理伤口,清除纳米残留,中和毒素,加上促进组织再生的生物凝胶。这个数。”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
“三百信用点?”苏晚晴皱眉。
“三千。”“鼹鼠”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守夜人’的麻烦,值这个价。我担着风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