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望着冰棱里的种种幻影,突然想起菩提祖师当年敲他头三下的力道,想起观音菩萨赐他金箍时的眼神,想起唐僧每次念咒后悄悄给他揉太阳穴的温度。那些幻影里的愤怒、不甘、悔恨,何尝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他恨过天庭的欺压,怨过师父的误解,悔过连累猴儿们受苦,可正是这些五味杂陈,才凑成了“孙悟空”三个字。
“你们啊……”他突然笑了,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金光不再凌厉,反倒像春日暖阳。冰棱里的少年幻影愣了愣,膝盖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满身青苔的囚徒站起身,抖落了一身风霜;金甲战神收起了兵器,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和。“俺老孙认了。”
话音刚落,所有幻象都开始消散。漫天桃瓣化作粉雨,流沙河的锁链融成清泉,高老庄的红门变成了株桃树,枝头上挂着个熟得透红的歪嘴桃。猪八戒摸着变回人腿的膝盖,嘿嘿直笑:“娘的,刚才差点被个假嫦娥骗了!”沙僧捡起宝杖,铁环发出清越的声响,九个环里都映着晴空。
唐僧站起身,莲形石台突然开出朵石莲,花瓣上刻满了经文,细看竟是用孙悟空的笔迹写就。“这便是悟空性了。”师父的声音里带着欣慰,“破了幻象,才能见真心;认了本性,方算得上‘悟空’。”
孙悟空走到石莲前,看着花瓣上的字。那是他这一路学的经文,笔画里还带着金箍棒的凌厉,却又藏着几分唐僧的柔和。他忽然明白,所谓“斗战胜佛”,不是要战胜多少妖魔,而是要战胜那个不肯接纳自己的“我”;所谓“觉悟”,不是要变成另一个人,而是要读懂每个阶段的自己,好的坏的,对的错的,都是修行的印记。
他对着石莲深深一拜,这次没有金箍棒的轰鸣,只有心湖泛起的涟漪。拜的不是佛,不是经,而是那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懵懂石猴,那个大闹天宫的狂傲齐天大圣,那个五行山下的隐忍囚徒,那个护着师父西行的顽固行者。这一拜,是和解,是接纳,是终于明白万缘归处,从来不是远方的灵山,而是此刻清明的本心。
万幻窟的岩壁在他拜下的瞬间裂开道缝隙,天光倾泻而入,照亮了石窟深处——那里竟藏着条通往外界的小径,路边长满了与花果山相似的桃树,枝头的果子泛着红晕。
“师父,走了!”孙悟空扛起金箍棒,率先往缝隙走去。阳光洒在他的金毛上,亮得像镀了层金。
猪八戒扛着钉耙跟上,嘴里嘟囔着:“早知道这么容易,老猪刚才就不吓出一身汗了。”沙僧挑着担子,宝杖上的铁环唱着轻快的调子。唐僧最后一个走出石窟,回头望了眼渐渐合拢的岩壁,石莲在阴影里缓缓闭合,像颗终于归位的心。
前路的风里带着花香,孙悟空回头看了眼三位师弟和师父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取经路,从来不是负担。那些被他打杀的妖,被他护着的人,被他记挂的花果山,都是帮他看清自己的镜子。如今镜子照出了本心,剩下的路,走得便踏实了。
金箍棒在肩头轻轻晃动,像是在应和他的心境。他知道,从石猴到斗战胜佛的觉悟,不在灵山的佛号里,而在这一步一步的脚印里,在这终于敢对自己说“我认了”的坦荡里。
远处传来晨钟,清越如禅音。师徒四人的身影渐渐融入晨光,只留下金箍棒偶尔划过空气的轻响,像在为这趟寻心之旅,敲打着安稳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