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楚无涯散魂时，她手指收紧；听到“饥饿”以执念为食时，她睫毛颤了颤；听到要带她去地脉时，她抬起眼，直视林凡。
然后，她比划：我去。
林凡喉咙发干：“师娘，你可能…”
苏晴摇头，比划很快，很急：我等了三百年，不是等他复活我，是等他放下。他放不下，我帮不了。现在有机会，让他放下，也让我放下。我去。
她站起来，把花盆塞给林凡，比划：这个，你留着。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你替我养着。别让它谢了，他爱看花。
林凡接过花盆。花心里，楚无涯的残魂翻了个身，嘟囔了句梦话，听不清。
“师娘，”林凡说，“可能会很痛。”
苏晴笑了。这是林凡第一次见她笑，不是浅浅的，是开怀的，眼睛弯成月牙，梨涡深深。她比划：痛好，痛说明我还活着，他还活着。不痛，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她转身进屋，很快出来，换了身青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别了根木簪——是楚无涯当年送的，磨得发亮了。
“走吧。”她比划。
林凡抱起花盆，夜枭跳上他肩头。三人一猫，踏着月色，往卧牛山去。
山脚下，陈三在等。他已经凝实了许多，有了淡淡的影子，见林凡来，躬身行礼：“大人，地脉异动加剧，‘饥饿’开始向外蔓延了。”
林凡看向山体。月光下，整座卧牛山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像裹了层纱。山中鸟兽绝迹，连虫鸣都没有，死寂一片。
“开门。”林凡说。
陈三点头，双手结印。山体裂开一道缝，金光涌出，是地脉入口。缝里传出咀嚼声，贪婪，急切，永无止境。
苏晴深吸一口气，握住林凡的手。她的手很凉，在抖，但握得很紧。
“师娘，”林凡低声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苏晴摇头，迈步走进裂缝。林凡紧随其后，夜枭抓着他衣领，陈三在最后压阵。
地脉内部，金光流转，但金光中掺杂着丝丝黑气，像血管里混进了毒。越往深处，黑气越浓，咀嚼声越大。到核心处，林凡看见了“饥饿”。
它已经不再是黑球，而是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漩涡。漩涡中心是空洞的，但边缘伸出无数触手，每根触手都在吞噬金光。被吞噬的金光，转化成更多的黑气，让漩涡更大，更饿。
“它…变大了。”陈三声音发颤。
“因为师父的执念在变强。”林凡盯着漩涡中心，那里隐约有个人影——是楚无涯，闭着眼，眉头紧锁，被黑气缠绕。他在做噩梦，梦里全是苏晴。
苏晴也看见了。她松开林凡的手，走向漩涡。黑气触手感应到她，疯狂涌来，但在触及她衣角的瞬间，停住了。
它们在“嗅”。嗅她身上的气息，楚无涯的气息，爱的气息，执念的气息。
苏晴没停，一直走到漩涡边缘，离楚无涯的虚影只有三步之遥。她站定，回头看向林凡，比划：我该怎么做？
“叫醒他。”林凡说，“用你的声音。”
苏晴愣住了。她指指自己的喉咙，摇头——她说不了话，她的声音，早在三百年前就和魂魄一起碎了。
林凡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主编给的那个韭菜盒子，星云馅的，缩小成纽扣大小。他按在苏晴喉咙上，纽扣融化，渗入皮肤。
“主编说，这个能暂时修复你的声带，但只有一句话的时间。”林凡说，“想好说什么。”
苏晴摸着自己的喉咙，眼睛亮了。她张嘴，试了试，发出“啊”的气音。然后，她看向楚无涯，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喊出那句话：
“楚无涯！你个大混蛋！老娘不等了！”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哭腔，带着笑，带着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委屈，三百年的…爱。
漩涡，停了。
触手缩回，黑气凝固，咀嚼声消失。楚无涯的虚影猛地睁眼，看向苏晴。他眼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是狂喜。
“小晴…？”他伸出手，想碰她，但手穿过了黑气，碰不到。
苏晴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掉，但她在笑，笑得像哭：“你个王八蛋…让我等这么久…菜都凉了…”
楚无涯也哭了，魂体没有泪，但黑气在震颤：“对不起…对不起…我…”
“闭嘴！”苏晴抹了把泪，“听我说！楚无涯，我爱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爱你。但你给我听好了：老娘活够了，等够了，不想再等了。你散魂救我徒弟，我谢谢你。但你要是敢因为救我，再害别人，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喘了口气，继续吼：“现在，给老娘醒过来！该还债还债，该睡觉睡觉！别在这丢人现眼，让徒弟看笑话！”
楚无涯愣住了。他看着苏晴，看了很久，然后，笑了。笑得像三百年前那个傻小子，笑得黑气都在消散。
“好。”他说，“听你的。”
他转身，看向“饥饿”漩涡，张开双臂：“来吧，吃了我。吃了我的执念，我的不甘，我的三百年…然后，滚。”
漩涡疯狂旋转，所有触手涌向他，把他吞没。黑气暴涨，金光湮灭，地脉剧烈震动，山体开裂，巨石滚落。
“大人！”陈三惊呼。
“没事。”林凡紧紧抱着花盆，“他在…消化。”
黑气中，楚无涯的身影越来越淡，但笑容越来越清晰。他看向苏晴，用口型说：等我。
苏晴点头，用力点头。
然后，楚无涯彻底消失。漩涡停止旋转，开始收缩，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后“噗”地一声，消散无形。
地脉金光重新亮起，比之前更纯净，更磅礴。黑气一扫而空，咀嚼声彻底消失。山体停止震动，裂缝愈合，鸟兽重新鸣叫。
“饥饿”，被“满足”了。
被楚无涯用最后的执念，最后的爱，最后的放手，满足了。
苏晴瘫坐在地，捂着喉咙，发不出声音。纽扣的效果过了，她又哑了。但她脸上在笑，眼泪还在流，可那是释然的笑，解脱的泪。
林凡走过去，扶起她。花盆里，第七朵金花缓缓合拢，花心里的影子，彻底消失了。
“师娘…”林凡哑声。
苏晴摆摆手，比划：他走了，挺好。我也…该走了。
“你去哪？”
苏晴指指地脉深处，比划：他最后散魂的地方，还有点碎片。我去捡回来，种在花盆里。说不定哪天，又能开出一朵花。
她接过花盆，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然后，对林凡挥挥手，转身走进地脉金光中，身影渐渐淡去。
陈三跪地叩首：“恭送山神娘娘。”
夜枭甩甩尾巴：“这下好了，山神没了，山神娘娘也没了，就剩个临时的。”
“临时的也挺好。”林凡说，“至少，山还在，人在，韭菜…也还在。”
他走出地脉，站在山顶。天亮了，朝阳升起，金光万丈。山下，青溪镇的炊烟袅袅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怀里震动，是手机。主编发来信息：“解决了？”
“嗯。”
“很好。转正手续已办妥，月薪八千阴德，下月发。另外，韭菜盒子发票已报销，钱打你卡上了。”
林凡笑了笑，回：“谢谢领导。”
“不谢。好好干，别学你师父，动不动就散魂。”
“嗯。”
“还有，苏晴的声带，我修复了。但她自己选择继续哑着，说是…留个念想。随她吧。”
林凡愣住，看向地脉方向。金光深处，隐约有个青衣身影，抱着花盆，哼着不成调的歌。没有词，但这次，他听懂了。
是楚无涯教她的，那首跑调跑到天边的歌。
他仰头，闭上眼。阳光很暖，风很轻，韭菜很香。
新的一天，真的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