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搀扶着浑身无力的袁春望,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隐蔽角落让他缓过药劲。然而,袁春望却猛地顿住脚步,靠在她身上喘息着,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股冰碴般的狠绝:“不……不能就这么走……”
“你还要做什么?等他醒了,我们更走不了了!”魏璎珞急道,她只想息事宁人。
袁春望转过头,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滚着被侵犯的屈辱和斩草除根的决绝:“他醒了……绝不会放过我们!尤其是我……必须……解决他!”
“解决?”魏璎珞心头一跳。这熟悉的狠劲……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模糊的画面闪过,同样是危机时刻,同样是袁春望这不顾一切的决绝……但她抓不住那清晰的脉络,只觉得这一幕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就在这时,她目光扫过昏死的张管事腰间,那里挂着一块出入辛者库、甚至能到宫苑边缘的令牌。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形成。
“我有办法了!”魏璎珞低声道,她迅速从张管事腰间解下令牌,又示意袁春望帮忙,“把他弄到那边去!”
两人合力,将死沉昏厥的张管事拖拽到院子角落,那里整齐摆放着几十个刚刷洗晾晒过、准备明日送出宫倾倒的粪桶。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魏璎珞毫不犹豫地掀开其中一个空桶的盖子,对袁春望道:“把他塞进去!”
袁春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冰冷的赞同。两人费尽力气,将肥胖的张管事蜷缩着塞进了那只巨大的粪桶中,盖上盖子,又与其他桶混在一处。
魏璎珞拍了拍手上的灰,气息微喘,眼神却亮晶晶的:“明日,这些桶会被运出宫处理。等他醒过来,人早已在宫外了!一个管事太监私自出宫,那就是逃奴!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找我们麻烦!”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几乎脱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劫后余生的感觉,以及共同完成一件“坏事”的默契,悄然拉近了距离。
袁春望看着身旁这个明明自己也累得脸色发白,却眼神狡黠、手段果决的女子,心中那座坚冰堡垒,裂开的缝隙更大了。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久违的暖意:“……多谢。”
魏璎珞摆摆手,不甚在意。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想起他之前独自偷吃剩饭的凄凉,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前世模糊记忆带来的责任感涌上心头。她语气轻松了些,说道:“这下好了,张管事没了,以后你就不用再躲着大家,可以正大光明地一起吃饭了。”
听到这话,袁春望一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卸下沉重枷锁后的细微反应。
自那晚之后,袁春望对魏璎珞的态度果然不同了。他不再像避蛇蝎一样避开她,甚至会主动找她说话,虽然话依旧不多。有时劳作间隙,他会默不作声地坐到她附近休息。
这日午后,难得的片刻清闲,两人坐在一堆废弃的宫材上晒太阳。袁春望大概是累极了,竟毫无防备地,将头轻轻靠在了魏璎珞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魏璎珞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他。她能感觉到他身体放松下来的重量,以及那细微平稳的呼吸。这一幕……似乎也隐隐有些熟悉? 她甩甩头,抛开那抓不住的思绪。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五官确实精致得不像该待在这永巷之人。她忍不住低声嘀咕,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你,长得也不算差,干嘛总是一个人?辛者库也有不少宫女,就没个看得上眼的?找个知冷知热的,互相照应着,总比你一个人强。”
她话音刚落,袁春望就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刻起身,依旧维持着靠在她肩头的姿势,只是侧过头,用那双恢复了冷寂的眸子看着她,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带着浓浓自嘲和悲凉的弧度。
“喜欢?呵……”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冰冷,“在这永巷,谁会真心瞧得上一个净军?锦绣她们?她们喜欢的,不过是这张还算能看的脸皮罢了。一旦腻了,或者找到更好的,便会弃如敝履。就像……”他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魏璎珞,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就像你,不该奢求那个永远站在阳光下的富察傅恒一样。”
魏璎珞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看见了!
袁春望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僵硬,继续用那种平淡却刺人的语气说道:“我提醒你,是为了你好。他是天上云,你是井底泥,云泥之别,强求只会害了你自己。他那样的世家公子,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儿罢了。”
“你闭嘴!”魏璎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炸毛,一把将他从自己肩上推开,恼羞成怒地扬起手,作势就要打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袁春望被她推开,也不生气,只是顺势坐直了身体,抬手轻松地格开了她挥下来的手腕。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和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慌乱,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忠言逆耳。”
魏璎珞气结,收回手,胸口剧烈起伏。她知道袁春望的话虽然难听,却某种程度上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不安和顾虑。可她不愿,也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争执,再次变得微妙而紧绷起来。而那关于前世的模糊记忆,关于袁春望为何会变得如此偏执阴郁的轨迹,似乎在这一次的冲突中,又隐隐向前推进了一小步。魏璎珞只觉得心烦意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
御花园偏僻的一角,魏璎珞正埋头清理着杂草,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泥土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沉重的劳作让她腰背酸疼,但她依旧一丝不苟。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仪仗的动静,伴随着宫人低沉的呵斥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只见皇后富察容音的凤撵正从不远处的宫道上缓缓经过。凤撵华贵,皇后端坐其中,身着明黄色宫装,气度雍容,只是面容比记忆中清减了些许,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皇后的目光也穿透了仪仗的缝隙,落在了那个在草丛中辛苦劳作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瞬间绷紧。
魏璎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楚、思念、委屈……种种情绪翻涌而上,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看到皇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捏紧了帕子,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心痛,以及一丝迅速被压制的冲动。
然而,只是短短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