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嫉妒吗?
嫉妒傅恒可以让她露出那样鲜活灵动的表情?嫉妒傅恒可以让她宁受冰雪酷刑也不愿否认那份“真心”?还是……嫉妒他们之间那份纯粹的、不顾一切的“彼此有意”,是他坐拥天下、却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她露在锦被外的一只手。手指纤细,因为长时间的寒冷和之前的劳作,指关节有些红肿,指尖更是冻得发紫,此刻在暖意中微微舒展着,像瑟缩的花苞。鬼使神差地,皇帝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朝着那只手伸了过去。
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他想碰碰那冰凉的手指,想确认她的温度是否在回暖,或许……只是想感受一下那真实的触感,确认这个搅乱他心绪的人,真的就在眼前,如此脆弱,如此……触手可及。
他的指尖,距离她的手背,只有寸许之遥。
暖阁内温暖如春,炭火无声燃烧,只有她轻浅的呼吸和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动作却骤然停住了。
仿佛被无形的针尖刺到,皇帝猛地缩回了手,五指收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像是被自己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惊到了,眼底掠过一丝狼狈与骤然而起的自我厌弃。
他在做什么?
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她是何人?一个身份低微、曾与臣子有染、此刻戴罪在身的宫女。他亲自将她从雪地里抱回,已是逾矩,已是破例。若再……
皇后的话,傅恒抗拒的眼神,还有这宫闱之中无数双眼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他拢住,勒紧。
他不能。
至少,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样的情形下。
那份刚刚因她脆弱模样而悄然软化的心思,被更强大的理智、帝王的骄傲、以及对可能失控局面的忌惮,强行压了回去,重新冰封。
皇帝重新靠回椅背,脸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与深沉,只是那眼底的复杂情绪,却久久未曾散去。他不再试图触碰她,只是依旧那样坐着,望着她,目光深邃难辨,仿佛要通过这昏迷的皮相,看透某些更本质的东西,又仿佛,只是在与自己内心那股陌生的、汹涌的暗流无声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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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门外,李玉侧耳听着里面久无动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主要是魏璎珞的)和炭火的哔剥声。他悄悄退开几步,对守在廊下两个心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三人走到更远些的转角处,确保声音传不进暖阁。一个小太监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八卦兴奋:“李爷爷,您瞧见没?皇上他老人家……可是亲自把魏姑娘给抱回来的!裹得严严实实,那架势……”
另一个也凑过来,声音更细:“可不是!奴才方才进去送炭,偷眼瞧见,皇上就坐在榻边瞧着,那眼神……啧啧,跟平时批折子时可不一样。”
李玉瞪了他们一眼,脸上却也没多少厉色,反而也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低斥道:“混账东西,胡吣什么!仔细你们的皮!皇上那是……那是体恤下人,彰显仁德!没见魏姑娘是为了向皇后娘娘表忠心才冻成那样的?”
“是是是,李爷爷教训的是,是体恤,是仁德!” 两个小太监连忙点头哈腰,脸上那点“我懂我都懂”的笑意却藏不住。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又凑近李玉耳边,用气音道:“不过李爷爷,依奴才看啊……这魏姑娘,怕是要时来运转喽。皇上这心思……嘿嘿。”
李玉没再斥责,只是眯了眯眼,望着暖阁紧闭的门扉,又望了望窗外依旧纷扬的大雪,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别的什么,只透着一股深宫老奴见惯了风起云涌的、洞悉世情的淡漠。
“祸福难料,且看着吧。” 他丢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挥挥手,示意两个小太监该干嘛干嘛去。
他自己则重新踱回暖阁门外,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恢复了总管太监应有的恭谨木然。只是那微微下垂的眼睑下,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的精光,一闪而过。
这紫禁城的风向,似乎随着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又要开始变了。而暖阁里那个昏迷不醒的宫女,究竟是这场变局中的意外插曲,还是……那搅动风云的源头本身?
谁知道呢。
雪,还在下。夜色,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