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皇城钟鼓楼的钟声穿透冬日的黎明,一声,又一声,共一百零八响。
张世泽站在午门外,身后是两千京营精锐。士兵们披甲执锐,在晨曦微光中沉默如铁,只有兵刃偶尔碰撞出冰冷的声响。骆养性率八百锦衣卫缇骑列阵于左,曹化淳领三百东厂番子布防于右——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三大特务机构第一次协同行动。
“公爷,”骆养性策马上前,低声禀报,“周府已被围,周延儒半刻钟前乘轿出门,正往午门来。他带了十二名护卫,都是江湖上招揽的好手。”
“让他来。”张世泽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青石御道,“进了这午门,他就是网中之鱼。”
曹化淳也驱马靠近,手中捧着一卷黄绫:“公爷,陛下有旨,擒拿周延儒后,不必押送刑部,直接带至乾清宫西暖阁——陛下要亲审。”
张世泽接过圣旨,展开扫了一眼,心头微震。
旨意上不仅列了周延儒十大罪状,还附带一份名单——十七名周党核心成员的名字,后面标注着职务、罪证、以及……擒拿后的处置方式。有的“下诏狱候审”,有的“就地格杀”,还有三个名字后面,赫然写着“满门抄斩”。
陛下这是要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曹公公,”张世泽收起圣旨,“宫中那位‘贵人’,可安排妥了?”
“安排好了。”曹化淳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咱家已调开他身边所有亲信,换上了锦衣卫的人。此刻他应该还在永寿宫‘伺候’陛下早膳——等周延儒一擒,他就该‘暴病身亡’了。”
张世泽默然。
这就是帝王心术。用你时,恩宠有加;不用时,死无全尸。那位“贵人”伺候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一旦涉及谋逆,便是万劫不复。
正想着,远处传来轿夫的脚步声。
一顶八抬绿呢大轿转过街角,缓缓而来。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轿旁十二名护卫个个太阳穴高鼓,眼神锐利,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确实是高手。
轿子在午门前停下。
一名护卫上前,对守门的禁军喝道:“内阁首辅周阁老到,还不开门!”
禁军纹丝不动。
轿帘掀开一角,周延儒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不悦:“怎么回事?今日早朝,为何不开午门?”
“周阁老,”张世泽策马上前,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今日这午门,您怕是进不去了。”
轿帘猛地掀开!
周延儒探出身子,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他看见张世泽时明显一愣,随即看见张世泽身后的京营、锦衣卫、东厂,脸色瞬间变了。
但他到底是宦海沉浮二十年的老狐狸,很快恢复镇定,甚至挤出一丝笑容:“英国公?你不是该在关外吗?怎么……”
“怎么没死?”张世泽替他说完,“托阁老的福,本公命硬,辽西走廊的毒箭没要了我的命,白云观的地宫也没困住我——倒是阁老您,今日怕是要栽了。”
周延儒瞳孔猛缩,但语气依旧平静:“英国公这是何意?本阁乃当朝首辅,你带兵围堵,莫非是要造反?”
“造反的不是我,是您。”张世泽从怀中掏出那三本真账册,扬了扬,“勾结白莲教、通敌科尔沁、私囤军粮、意图废立——周阁老,这些账,咱们该好好算算了。”
周延儒死死盯着那三本账册,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他知道账册在地宫,知道王承恩守在那里,知道曹化淳去“善后”——可账册怎么会落到张世泽手里?曹化淳呢?
他猛地看向曹化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曹公公,你……”
曹化淳缓缓上前,对周延儒行了个礼,动作标准,语气却冰冷如铁:“周阁老,咱家奉旨办差,得罪了。”
“奉旨?奉谁的旨?”周延儒声音发颤,“陛下他……他早就知道了?”
“从你三年前第一次见白莲教主开始,陛下就知道了。”曹化淳面无表情,“阁老以为自己在下一盘大棋,却不知自己一直是陛下棋盘上的棋子——还是颗弃子。”
周延儒踉跄后退,撞在轿门上。他看看张世泽,看看曹化淳,看看四周黑压压的兵马,忽然仰天大笑。
笑声凄厉,在空旷的午门前回荡。
“好!好一个崇祯皇帝!好一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天子!”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周延儒算计一生,竟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手里……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周延儒猛地从轿中抽出一柄剑,剑身狭长,闪着幽蓝的光——淬了毒!
“保护公爷!”骆养性暴喝。
但张世泽动作更快!他纵身下马,佩刀出鞘,一步踏前,刀光如匹练般斩向周延儒!
“铛!”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周延儒竟会武功!而且不弱!他一剑震开张世泽的刀,反手直刺张世泽咽喉!剑法刁钻狠辣,全然不是文官路数!
张世泽侧身避过,刀锋斜撩,削向周延儒手腕。两人在午门前战作一团,刀光剑影,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谁也没想到,这位当了二十年翰林、十年首辅的文官,竟有如此身手!
“公爷小心!”老赵在阵中急得大吼,“剑上有毒!”
张世泽何尝不知?他刀刀抢攻,不给周延儒喘息之机。但周延儒的剑法实在诡异,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来,若非张世泽在关外历经血战,恐怕早已中招。
三十招后,张世泽卖个破绽,诱周延儒一剑刺向他左肩。他却不闪不避,硬生生用肩甲接下这一剑,同时佩刀横斩——
“噗!”
刀锋切入周延儒右肋,深可见骨!
周延儒闷哼一声,长剑脱手。他捂着伤口踉跄后退,鲜血从指缝涌出,瞬间染红了绯红官袍。
“拿下!”张世泽收刀,肩上的剑伤火辣辣地疼,但无大碍——甲胄挡住了大部分力道。
锦衣卫一拥而上,将周延儒捆了个结实。
“张世泽……你赢了。”周延儒脸色惨白,却还在笑,“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江南的八千私兵已经快到开封,开封的三百万石粮草……咳咳……足以掀起一场滔天大乱!到时候,这大明江山……”
“江南私兵过不了徐州。”张世泽冷冷打断他,“开封的粮草,现在在刘孔昭手里——刘孔昭,是陛下的人。”
周延儒的笑容僵在脸上。
“至于福王世子,”张世泽继续道,“三日前已被秘密接进京城,此刻正在宗人府‘休养’。你安排在洛阳的人,全被骆指挥使清理干净了。”
周延儒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宫中那位‘贵人’,”曹化淳缓步上前,俯身在周延儒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此刻应该已经‘暴病’,被拖去化人场了。阁老放心,咱家会让他走得痛快,不像阁老您——诏狱的三百六十道刑罚,您慢慢享用。”
周延儒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曹化淳,眼中满是怨毒。
但曹化淳已经转身,对张世泽躬身:“公爷,时辰不早了,该进宫复旨了。”
张世泽点头,翻身上马。
午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绵延的宫道,直通乾清宫。
“押上犯人,进宫!”
队伍开进皇城。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阁。
崇祯皇帝朱由检坐在龙椅上,一身明黄常服,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他今年二十三岁,登基却已七年。七年里,他扳倒了权倾朝野的魏忠贤,清洗了阉党,又用雷霆手段镇压了几次民变——可他知道,最大的敌人,从来不在宫外,在宫里,在朝堂上。
暖阁里只有两人。除了崇祯,还有一个老太监,跪在御案前,瑟瑟发抖。
“皇爷,老奴……老奴冤枉啊!”老太监涕泪横流,“老奴伺候皇爷七年,从信王府就跟在身边,怎么会……怎么会谋害皇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