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都没了……要饿肚子了……好多好多人都要饿肚子了……冬天那么冷……怎么办呀……”
她反复嘟囔着“永济”、“大粮仓”、“空袋子”、“大肚子贪官”、“饿肚子”这些词汇，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最终又变回了那个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疯女人，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晰”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整个表演，从专注倾听，到天真诉说，到痛苦躁狂，再到最后的力竭萎靡，浑然天成，将一个能听见“精灵低语”的疯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但她冰冷的心底，却是一片雪亮。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她精心计算后抛出的鱼饵！
“永济”——这个地名，是她从原主记忆中沈从安与人密谈时偶尔泄露的零星词汇，结合自身对历代王朝官制与仓储体系的了解，推断出的关键。大胤京畿有“永济”、“广备”等数大官仓，其中“永济仓”规模宏大，主要负责部分京营卫戍及皇城部分机构的粮饷供应，油水丰厚，监管却未必严密，是极易滋生贪腐的温床。
而柳贵妃母族在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与粮草后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插手其中牟取暴利，可能性极大。
她就是在赌！赌永济仓并不干净，赌柳家或其党羽伸了手，赌一场或正在进行、或即将爆发的粮仓贪腐亏空大案！
她不需要说出全部真相，那反而会引人怀疑。她只需要以一个“疯子”的视角，抛出几个最关键、最惊悚的词语：永济、粮仓、亏空、贪官、饿肚子。剩下的，自然会让那个对权力和财政极度敏感、对世家大族充满警惕的帝王，自己去联想，去查证。
信，或不信；查，或不查。主动权在陆景渊手中。
但对于一个志在削藩集权、整顿吏治的皇帝而言，任何可能动摇国本、侵蚀帝国根基的蛀虫，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这番看似荒诞不经的“疯话”，就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足以在那多疑的帝王心中，激起层层怀疑的涟漪。
她重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杂乱的长发披散下来，彻底掩盖住脸上任何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只留下一个单薄、无助、彻底疯癫的背影。
殿外，寒风呜咽得更紧了，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高高的、积满灰尘的房梁阴影深处，一道几乎完全融入黑暗、呼吸微弱到极致的身影，将下方女子所有的疯言疯语，包括那反复强调的“永济”、“粮仓”、“空”、“贪官”、“饿肚子”等关键词，一字不落、清晰地纳入耳中。
那双隐藏在黑暗里、毫无感情波动的眸子，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夜枭锁定了黑暗中移动的猎物。
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下房梁，如同鬼魅般融入墙壁的阴影，瞬息之间便失去了踪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碎玉轩内，只剩下沈星落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孔不入、冰冷彻骨的寒意。
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石化。
鱼饵已带着毒钩悄然沉入水底。
现在，静待那居于九重宫阙之上的执竿人，是否会……提起钓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