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山的残雪在连日的风沙里化得斑驳,新砌好的过滤池壁泛着青砖特有的光泽,糯米灰浆勾抹的缝隙笔直匀净。
王管事这几日见了陆白榆和宋月芹便堆起笑,腰弯得低,只是那笑意总虚浮在面皮上,眼底沉着抹不去的阴翳。
真正的较量,是从蒸发灶的动工开始的。
灶坑按图纸挖好了,基底却迟迟未夯。
匠人们聚在一旁,眼神游移,手里的工具零零散散地扔在一旁,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
面对陆白榆的质问,匠头胡三笑着站出来,搓着粗粝的手掌,脸上带着点倚老卖老的神色,
“四夫人,不是小人们怠工。你这规制里标明的几样‘辅料’,咱们这儿实在难寻。”
“说清楚。”陆白榆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看,这‘海蛎灰’得靠海,西北哪来这个?”胡匠头扳着手指如数家珍,
“还有‘明矾’、‘石膏’,用量虽不大,也得去州府大药铺或是特定货栈采买,价高不说,来回运输又得耽搁好些时日。”
他顿了顿,语气里便多了几分过来人的“恳切”,
“恕小人多句嘴,咱们西北的老盐坊,用了上百年的土法子,料都是现成的,虽说出盐慢些、成色粗些,可贵在稳当。四夫人你这新法子好是好,就是......太挑地方,太费周折了。”
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
王管事像是刚听见动静似的踱步过来,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四夫人,胡师傅这话虽直,理却不差。你的方子定是顶好的,可咱们这穷山僻壤,物料转运艰难,成本也高。况且,凉州城里的‘永裕’老盐坊,用的就是胡师傅说的老法子,一直稳稳供着王府和边军的盐。”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只讲给陆白榆一人听,
“咱们这新坊,若一开始就被物料卡住脖子,迟迟出不了盐,王爷面上怕也不好看。不如.....咱们先按稳当的老法子把灶起起来,确保尽快见盐,细节上再慢慢按四夫人的法子改进?”
他的话句句不离大局,实则绵里藏针,无非是想方设法阻挠制盐新法,彻底架空陆白榆。
陆白榆的目光掠过胡匠头闪烁的眼睛,落在王管事那张看似恳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王管事是觉得,新法不及旧法稳妥,唯恐误了王爷的大事?”
“小人不敢,只是虑及实情......”王管事连忙欠身。
“实情?”陆白榆冷声打断他,侧身看向宋月芹,“宋管事,咱们带来的那几口密封陶缸,安置妥当了么?”
宋月芹一直安静立在侧后方,手里捧着厚厚的营造册与物料单。
闻言,她立刻上前半步,声音清晰平稳,每个字都砸在料峭的春风里,
“按四夫人吩咐,存在仓棚干燥背阴处,由青石带人日夜看守,除我亲手开启,任何人不得靠近。”
她说话时,目光冷静地扫过王管事和胡匠头,不闪不避。
陆白榆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重新看向对面两人,
“海蛎灰难得,我自有替代之物。至于明矾、石膏等物,用量极少,我已遣沈驹赴州府购买,明日即到。物料之事,便不劳二位费心了。”
王管事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