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榆敛了面上所有神色,目光清正地看着他,缓缓摇头,
“周大人,若是别的要求,我或许可以斟酌。唯独此事,不行。你自己的债,自然要你自己亲自偿还。你的人,你自己才知道如何照顾。”
周凛唇角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有节奏的鸟鸣。
他神色一凛,朝宋月芹离开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便转身大步出了账房,身影迅速融入沉沉暮色里。
不过片刻,宋月芹便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匆匆赶回,里面是她刚刚收拾的干粮、肉脯和几瓶伤药。
她推开账房门,入目却是陆白榆一人,静静立在窗边。
“周凛他......”宋月芹扫过空荡荡的房间,目光落在陆白榆脸上时,有一刹那的茫然。
陆白榆无声地叹了口气,“时间紧迫,周大人来不及向你辞行。他托我转告二嫂,此行他有十足的把握,让你勿忧勿念,安心等他。”
宋月芹二话不说,提起布包便追了出去。
她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盐坊的大门。
暮色苍茫,驿道尽头,一人一骑的剪影正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北方起伏的地平线上。
晚风拂起宋月芹鬓边的碎发,她立于原地,良久才将那支乌钢发簪,缓缓插入发髻深处。
。
周凛离开的第二日,陆白榆在账房里枯坐了整整半日。
晌午过后,宋月芹终于忍不住端起绿豆汤,叩开了她的房门。
“阿榆,你晌午饭都没用,事情就算再紧要,也得先保重身体才行。”
陆白榆抬起眼,黑眸里那份沉思的迷雾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沉静。
她接过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多谢二嫂。”
宋月芹知道她在思考问题,没敢过多打扰,很快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陆白榆搁下碗,极慢递落笔,每一个字仿佛都在仔细推敲。
“周凛已携雪盐启程,然我几番思量,仅乱其联姻仪典,如击水留痕,恐难持久。边境部落世代杂居,血仇与恩惠交错盘结,方为真正的干柴。若于彼处点燃旧怨,猜忌必如荒原野草,一经燎原,非短期可除。”
她迟疑片刻,终是添上一行略小些的字,
“北境晨昏殊温,望慎添衣,勿令旧伤为夜气所激。”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薄笺仔细卷起,塞入细小的铜管。
推开账房的门,午后炽白的阳光瞬间涌来,刺得她眯起了眼。
天是极高极远的蓝,没有一丝云,只有无尽的风从北方刮来,带着天苍山融雪后仍未散的寒意。
她抬起右臂,一声清越的短哨自唇间逸出。
片刻后,一道白色的影子破开灼热的空气,稳稳落在她覆着皮质护臂的小臂上。
陆白榆将铜管仔细系在“流云”的足上,指尖轻轻拂过它光滑的羽毛,温声说道:“去,替我去见他。”
“流云”偏头,用那双赤金色的圆瞳看了她一眼,随即双翅一振,如一道白色的闪电撕裂长空,向着军屯的方向疾掠而去,很快便成了碧蓝苍穹中一个难以追寻的光点。
第八日。
盐坊的清晨是在卤水的沸腾与工匠的吆喝中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