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拼?死路一条。山下是重整旗鼓、人数更多的精锐夜枭和官兵,山上却是疲惫带伤、人心惶惶的残兵。凤栖寺也绝非久留之地,这里早已是龙潭虎穴。
“王寨主,石大哥,稍安勿躁。”沈惊鸿率先开口,她拄着惊鸿剑,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寨丁,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山下是狼,寺里未必没有虎。硬碰硬,正中敌人下怀。我们得换个地方‘叙旧’。”
苏瑶光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却条理清晰,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此寺已成众矢之的。慈宁宫的手已伸入,林惊羽的爪牙环伺。留下,是坐以待毙。当务之急,是寻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根基之地。需快,需隐。”
王魁虽怒,但并非无脑莽夫,闻言强压怒火,豹眼瞪着苏瑶光:“根基之地?长公主殿下,您金枝玉叶,可知这洛京城外,方圆百里,哪里还有安全的地界?官道被堵,山道被封,我们这一大帮子人,还带着伤员,能往哪撤?难不成钻耗子洞?”
石磊也挠着头,瓮声瓮气:“是啊大小姐,俺老石不怕死,可庄主他……”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沈千山。
“谁说没有?”沈惊鸿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眼神亮得惊人,她看向苏瑶光,“‘听风楼’的密道,可还记得?”
苏瑶光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沈惊鸿所指。灵魂链接中传递过来的信息碎片里,有墨羽赠予沈惊鸿“密钥”的画面,更有关于前朝“听风楼”那遍布京城内外、如同蛛网般隐秘的地下通道的模糊记忆。那是一个被遗忘的、庞大的地下网络!
“前朝听风,耳目遍及京畿。其总坛密道,四通八达,入口虽多湮灭,但核心枢纽……应在此处!”苏瑶光抬起手,指向藏经阁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大量散落的经卷和倒塌的书架,一片狼藉。但她的目光,却穿透了混乱的表象,落在了墙角一块颜色略深、似乎带着细微拼缝的青砖之上!那是她在契约灵力短暂增幅精神力时,“看”到的异常!
沈惊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也亮了:“没错!墨羽给的图里提过,凤栖寺藏经阁,是前朝听风楼一处重要节点!下面有路!”
王魁和石磊听得云里雾里,但“密道”、“有路”几个字眼如同强心针,瞬间点燃了希望。
“他娘的!有路就好!”王魁精神一振,大手一挥,“小的们!别愣着了!赶紧的!把这堆破书烂木头给老子搬开!找密道!轻点!别把洞口震塌了!石头!你力气大,去把庄主背稳了!二狗!三驴!你们几个机灵的,去门口盯着!有动静立刻发信号!”
藏经阁内瞬间忙碌起来。寨丁们七手八脚地清理杂物,石磊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沈千山背起,用布带牢牢固定。小安子紧紧跟在苏瑶光身边,小脸紧张得发白。
苏瑶光和沈惊鸿则站在清理出的墙角。那块深色青砖已被找出,上面果然有细微的、如同花瓣般的古老纹路。
“怎么开?”沈惊鸿看向苏瑶光。这种机关秘钥,显然是深谙此道的苏瑶光的领域。
苏瑶光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沾着血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花瓣纹路。指尖的血迹在接触到某个特定的纹路节点时,那早已隐没在掌心的凤凰契约印记,竟微微发热。一种玄妙的感应浮现心头。
她眼神一凝,指尖灌注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沿着纹路特定的走向,快速而精准地连续点下!
咔哒…咔哒…咔哒…
几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仿佛巨石摩擦的“隆隆”声从脚下传来!
那块深色青砖连同周围三尺见方的地面,竟缓缓向下沉去,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陈年尘埃的冰冷气息,从洞口弥漫而出。
“成了!”石磊兴奋地低吼一声。
“快!依次下去!动作轻!石头,你背着庄主先下!二狗三驴断后!把痕迹尽量弄乱点!”王魁迅速指挥,同时警惕地看向门外风雪弥漫的夜空,山下敌人集结的阴影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众人鱼贯而入。沈惊鸿守在洞口,让苏瑶光和小安子紧随石磊之后下去。
当苏瑶光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时,她忽然停住,回头看向沈惊鸿。
洞口的寒风卷起两人染血的衣袂和发丝。沈惊鸿也正看着她,那双明烈的眸子里,映着洞外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也映着苏瑶光沉静的脸庞。
没有言语。
沈惊鸿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江湖儿女的洒脱和一丝历经生死后的疲惫,她朝洞口努了努嘴,意思很明白:你先走,我断后。
苏瑶光微微颔首,不再迟疑,转身没入地道的黑暗之中。
沈惊鸿最后看了一眼这血腥弥漫、经卷狼藉的藏经阁,又望了望山下隐约传来的喧嚣,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她反手将惊鸿剑归鞘,正要跃入地道——
“等等!”王魁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古怪。
沈惊鸿回头。
只见王魁站在香案旁,手里拎着那个被苏瑶光扯下布条、重新封好的迷烟铜管,还有旁边那个空了的、曾经装着劣质酸液的粗陶瓶。他黑脸上表情纠结,像是拿着两个烫手山芋。
“这俩玩意儿……咋整?”王魁问,“扔了?还是带着?怪膈应人的。”他晃了晃铜管,“这迷烟劲儿挺大,说不定……还能阴人?”又掂了掂酸液瓶,“这瓶子空了,但看着挺结实,拿来砸人脑壳应该也挺响?”
沈惊鸿看着王魁那副“丢了可惜,带着恶心”的表情,再看看他手里的“破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勾起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痞笑:“带着!秃驴庙里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没准儿,真能当个‘惊喜’呢?”
她说完,不再停留,纵身跃入黑暗的地道。沉重的石板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地上凝固的血迹、焦黑的尸体、散落的经卷,以及山下越来越近的杀机,彻底隔绝在外。
地道入口彻底关闭,藏经阁重归死寂,只有风雪依旧在破洞中呜咽。
地道内并非一片漆黑。石磊等人早已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肩、向下倾斜的古老石阶,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尘封多年的气息。石壁粗糙,布满滑腻的青苔,有些地方还有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娘的,这鬼地方真够埋汰的!耗子洞都比这强点!”石磊背着高大的沈千山,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滑倒,嘴里忍不住抱怨。他庞大的身躯在这狭窄通道里显得格外局促,重剑只能斜拖在身后,时不时刮到石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石老大,您少说两句,省点力气,看着点脚下!”二狗在后面打着火折子照明,紧张地盯着石磊的脚后跟,“这台阶滑得跟抹了油似的!您要是摔一跤,庄主和您这身板,能把我们后面一串都砸成肉饼!”
三驴在最后面,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用脚胡乱地蹭掉众人留在湿滑台阶上的脚印,嘴里嘀咕:“这能管用吗?跟狗熊掰棒子似的,蹭了后面漏前面……”
“少废话!让你蹭你就蹭!能糊弄一会儿是一会儿!”王魁走在苏瑶光和小安子前面,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迷烟铜管和酸液瓶,仿佛捏着两颗保命的雷。
苏瑶光在沈惊鸿的虚扶下走着,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仍未完全消退,地道内浑浊的空气让她有些胸闷。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灵魂链接的另一端,沈惊鸿的存在感无比清晰,如同黑暗中一座沉默燃烧的火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一种粗糙却真实的暖意和力量感,奇异地缓解着她精神上的疲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惊鸿左肩伤口的每一次牵拉带来的刺痛,以及对方那如同野兽般警惕着四周环境的紧绷神经。
“听风楼的密道图,你记得多少?”苏瑶光的声音在地道中显得有些空灵,她问沈惊鸿。契约的存在,让她们无需过多解释墨羽和密钥之事。
沈惊鸿正凝神感应着周围,闻言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着:“墨羽给的图很残破,只标了几个关键节点。这里是凤栖寺入口,他提过,顺着这条主道一直向下,会到一个三岔口。左路通往城外乱葬岗附近的一处废窑,右路……似乎指向洛水码头的一处旧货仓?最麻烦的是中路,据说直通皇宫大内的某处冷宫枯井!但具体是哪里,图上没细说,只说机关重重,九死一生。”她顿了顿,补充道,“图是刻在一块老羊皮上的,墨羽说他也只记得大概,很多细节都模糊了。”
“冷宫枯井……”苏瑶光低声重复,脑海中瞬间闪过冷宫那口被巨石封死的废井!前世她被困冷宫时,曾听一个疯癫的老太监提起过,那井通着“阴曹地府”……难道?一丝寒芒在她眼底掠过。若真如此,这条中路的价值,将难以估量!
“大小姐,苏……苏姑娘,咱们往哪边走?”王魁停下脚步,火折子的光晕照亮前方。石阶已经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大约半间屋子大小的天然石厅。石厅对面,果然如沈惊鸿所说,并排出现了三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三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阴冷的风不知从哪个洞口吹来,带着呜咽的回声,让人脊背发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瑶光和沈惊鸿身上。石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沈千山小心地放下来靠坐在石壁边。小安子紧紧挨着苏瑶光,小脸在火光下更显苍白。
选择权,落到了刚刚缔结灵魂契约的双姝肩上。
沈惊鸿看向苏瑶光,眼神锐利而直接:“左路城外,右路码头,看似出路,但林惊羽既然知道我们可能在寺中,城外和码头必然布下重兵!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中路虽然危险,但直插敌人腹心,灯下黑!敢不敢赌一把?”
苏瑶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三个洞口前,闭上眼睛,调动起刚刚恢复一丝的精神力,尝试着去感应。灵魂链接如同无形的触角延伸出去。
左路洞口,风声稍大,隐隐带来远处模糊的、如同鬼哭般的呼啸,带着荒郊野外的阴森。
右路洞口,风声带着隐约的水汽和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鱼腥和货物腐朽的沉闷气味。
中路洞口……风最微弱,却最沉!仿佛来自万丈地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的、属于宫墙深处的冰冷与死寂!更重要的是,当她将精神力探向中路时,灵魂深处那凤凰契约的印记,竟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仿佛在冥冥中指引着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眸光如寒星乍亮,直指中路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走中路!目标,皇宫冷宫!”
“啥?冷宫?!”石磊的破锣嗓子在地洞里炸开,震得石壁嗡嗡回响,“去那鬼地方干啥?给皇帝老儿当鬼吓唬人吗?”
王魁也皱紧了眉头,黑脸上满是疑虑:“长公主殿下,您确定?那可是皇宫!龙潭虎穴!咱们这一身血腥味,进去不就是送死?”
沈惊鸿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和信任。她太熟悉苏瑶光眼中那种光芒了——那是算无遗策的猎手锁定猎物时的眼神!她反手抽出惊鸿剑,剑锋在火光下映照出她明亮而决绝的脸庞:“怕什么?龙潭虎穴,闯过才知道是龙潭还是蛇窝!再说,”她下巴朝苏瑶光扬了扬,“有这位‘深宫地头蛇’带路,还怕摸不到门?”
苏瑶光没有理会沈惊鸿的调侃,她看着王魁和石磊,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城外码头是明网,冷宫是暗门。林惊羽的手再长,也伸不进皇宫大内每一个角落。最危险之地,往往是最安全之处。更何况……”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昏迷的沈千山,声音低沉下去,“我们需要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给沈盟主疗伤。皇宫大内,奇珍药材,总比这荒山野岭多。”
提到沈千山,王魁和石磊脸上的抗拒瞬间被担忧取代。石磊看了看昏迷的庄主,一咬牙,重重一拍大腿:“行!他奶奶的!刀山火海也闯了!俺老石这条命就交给大小姐和……和苏姑娘了!大不了杀进皇宫,抢了御药房!”
王魁也狠狠吐了口唾沫:“干了!富贵险中求!长公主殿下,这皇宫里的门道,可就全仰仗您了!弟兄们,抄家伙,护住庄主和两位姑娘,走中路!”
“走!”众人齐应一声,士气竟被这看似疯狂的决定重新点燃。
沈惊鸿和苏瑶光并肩站在中路洞口前。洞口吹出的风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寒意,拂动着两人的发丝。
沈惊鸿侧过头,看着苏瑶光在火光下半明半暗的沉静侧脸,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调侃:“喂,深宫地头蛇,这次钻耗子洞,可是你带的头。要是真摸到了皇帝老儿的寝宫底下,算谁的功劳?”
苏瑶光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冰雪初融时的一道微痕,清冷的声音在地道中响起:“功劳归你。麻烦……算我的。”她说完,率先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中路那深沉的黑暗之中。
沈惊鸿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融入黑暗,嘿然一笑,眼中燃起熊熊战意,低语道:“够意思!这麻烦,我沈惊鸿接了!”她握紧惊鸿剑,紧随其后,身影也消失在洞口。
昏黄的火光摇曳着,映照着这支疲惫却目标明确的小队,一个接一个地没入通往皇宫大内最深、最冷之处的黑暗甬道。未知的凶险在前方蛰伏,但两颗因契约而紧密相连的灵魂,正引领着他们,向着风暴最猛烈、却也最可能孕育生机的核心,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