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自嘲,让林微心头一震。她从未想过,这位手握天下权柄的帝王,竟也会有如此感受。
“皇上……”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走吧,风大了。”宇文玺却已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淡然,转身向营地走去。
林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他方才那片刻的流露,是真心,还是另一种试探?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
南巡队伍继续南下,越往南,春意越浓,风光也与北方迥异。小桥流水,白墙黛瓦,吴侬软语,一切都让林微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她谨守本分,除了必要的场合,极少露面,多数时间都在车中看书、刺绣,或是透过车窗,静静观察这陌生的、流动的江山。
宇文玺偶尔会召她一同用膳,问及她对沿途风物的看法,或是与她谈论些诗词典故。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远离朝堂琐事、有人相伴的旅途时光,言语间少了许多在宫中的威压,多了几分随意。
这日,车队抵达扬州。扬州繁华,自古闻名。地方官员早已接到旨意,将行宫安排在一处景致极佳的园林之中。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移步换景,巧夺天工。
晚膳后,宇文玺兴致颇高,摒退了左右,只带着林微和苏公公,在月色下漫步园中。
“都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宇文玺看着廊下悬挂的各式精致宫灯,语气带着感慨,“此地的富庶与精巧,确实名不虚传。只是不知这繁华表象之下,民生疾苦几何。”
他时刻不忘身为帝王的职责。林微跟在他身侧,轻声道:“皇上亲临体察,便是百姓之福。”
行至一处水榭,但见池中荷叶片片,虽未到花期,但在月光下别有一番风致。水榭中设了琴案,上面摆着一架古琴。
宇文玺走到琴案前,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几声清越的声响。“许久未弹,怕是生疏了。”他看向林微,“听闻你也通音律?”
林微心中一紧,原主确实略通琴艺,但她本人于此道并不精通。“臣妾只是略知皮毛,不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宇文玺却似乎来了兴致,在琴案后坐下:“无妨,月色正好,你且随意弹奏一曲,就当……为这扬州夜色添些雅意。”
林微无法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在琴案前坐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原主记忆中的指法,选了一首最为熟悉的《良宵引》。指尖落在冰凉的琴弦上,生涩地拨动起来。
琴音起初有些滞涩,不成曲调。她心中焦急,额角沁出细汗。宇文玺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渐渐地,或许是这月色太美,或许是脱离了皇宫那令人窒息的环境,林微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她不再刻意追求原主的技法,而是凭着本能,将连日来旅途的见闻、心中的彷徨、以及对这陌生时代既疏离又逐渐融入的复杂心绪,缓缓倾注于指尖。
琴音变得流畅起来,虽算不上高超,却自有一股真挚动人的韵味,在这静谧的月夜水榭中,幽幽流淌。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林微放下手,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这拙劣的琴技是否入了帝耳。
宇文玺却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她,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透过那并不完美的琴音,触到了她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此曲……”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虽技法寻常,但意韵独特。林微,朕似乎……从未真正听懂过你。”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微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抬眸,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在那深邃的眼眸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丝真正的、不带任何权衡的探究与……动容。
水榭之外,月华如水,荷风送爽。
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南巡之路,启开的不仅是体察民情的行程,似乎也掀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厚重帷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