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秋日的冷风一吹,林微才发觉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方才那一番应对,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每一句都需斟酌再三。
惠妃走得慢些,与她并行了一段,低声道:“妹妹今日应对得体。只是……山雨欲来,还需早做打算。”说罢,便加快步伐,先一步离开了。
这是善意的提醒。林微望着惠妃远去的背影,心中微暖。在这吃人的后宫,能得这样一句提醒,已是难得。
回到长乐宫,尚未坐定,苏公公便来了,带来皇帝的赏赐——几匹新进贡的云锦,一套红宝石头面,还有几样精致的江南玩物。赏赐比往日更厚,其意味不言自明。
“皇上口谕,”苏公公笑容可掬,“林婕妤一路劳顿,回宫后好生休养,无事不必外出。若有缺什么,尽管吩咐内务府。”
“臣妾谢皇上恩典。”林微领旨谢恩。皇帝的庇护以这种方式再次宣告,让她在长乐宫内,暂时获得了一份相对的安全。但“无事不必外出”,也意味着变相的禁足,隔绝了她与外界的直接联系。
送走苏公公,林微刚松了口气,钱嬷嬷便神色匆匆地进来,屏退左右,低声道:“娘娘,诏狱那边有消息了!”
“快说!”
“那周氏妇人,半月前,其独子在城外赌坊欠下巨额赌债,被债主扣下,扬言三日内不还钱便要剁手。就在此时,柳家名下的一间当铺‘恰好’派人上门,称可高价收购周家祖传的一处小田庄,解其燃眉之急。交易完成后第二天,周氏妇人便被‘请’到了柳家在京郊的一处别院,三日后才回,回来便闭门不出,直到前几日突然出面‘指认’。”钱嬷嬷语速极快,“咱们的人还查到,指认内容中提到的那个‘落魄书生’,确有其人,但五年前便已病逝,其家人早已搬离苏州,下落不明。至于‘不敬尊长’、‘言行失检’等事,皆是些捕风捉影、邻里间早已澄清过的陈年旧谣。”
果然!拿住了对方的命脉(儿子),许以重利(收购田庄),再加以威逼(请去别院),制造出所谓的“人证”。至于“物证”和具体细节,则利用已死无对证之人和难以查实的谣言来填充。手段虽不算高明,但在舆论场上,却极具杀伤力。
“柳家别院……可能查到周氏在那里经历了什么?”林微问。
钱嬷嬷摇头:“别院守卫森严,咱们的人进不去。但周氏回来后,神色惊惶,其子虽被赎回,却也被吓得够呛,如今母子二人都被柳家派人‘保护’起来了。”
这是将人证牢牢控制在手里了。
“皇上派去苏州和调查周氏的人,可有进展?”林微又问。
“尚未有明确消息传回。皇上的人行事隐秘,咱们打听不到。”钱嬷嬷忧心忡忡,“娘娘,如今人证物证(虽假)似乎都对咱们不利,皇后又咄咄逼人,只怕……”
“只怕皇上顶不住压力?”林微替她说出后半句,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嬷嬷,你忘了,咱们手里,也不是全无筹码。”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字,折好,递给钱嬷嬷:“想办法,将周氏之子被扣赌债、柳家当铺收购田庄、以及周氏被请入柳家别院的时间线和关键节点,不着痕迹地透露给……那位在诏狱的老文书。记住,务必让他‘偶然’发现,然后‘顺便’记录在某个不起眼的、可能与今后其他案件相关联的备忘卷宗里。不要直接交给皇上的人。”
钱嬷嬷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放出光来:“娘娘英明!如此一来,即便咱们不直接出面,这些线索也可能在后续的审讯或调查中,被‘意外’翻出来,成为戳破谎言的关键!”
“这只是第一步。”林微眼神幽深,“皇后想用流言和构陷逼我就范,甚至逼皇上处置我。那我们就让她知道,构陷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越是想把事情闹大,牵扯进来的人就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她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宫门深似海,暗流永不休。皇后的攻势已如潮水般涌来,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皇帝的庇护是屏障,但真正的生路,需要她自己,在这深海的惊涛骇浪中,一点点搏杀出来。这场无声的战争,从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已进入最惨烈的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