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林微从妆匣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佩,刻着简单的祥云纹,“你去找苏公公,就说我前日梦见故去的母亲,心中感伤,想请苏公公帮忙,在宫外的宝华寺为我母亲点一盏长明灯,供奉些香火。这玉佩,是谢礼。”
春桃愣了一下。苏公公是皇帝身边的掌印大太监,地位超然,寻常妃嫔巴结尚恐不及,娘娘怎的突然要请他办这种小事?且这理由……
林微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苏公公有位早夭的幼妹,生前最是乖巧可爱。你只需提一句‘为早逝的至亲祈福’,他自会明白。”
春桃恍然大悟。娘娘这是要借此事,与苏公公积下一个人情。后宫之中,皇帝身边第一人的善意,有时比什么都重要。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春桃退下后,林微独自坐在暖阁中,铺开纸笔,开始构思太后寿辰的献礼。
华贵妃要“诚心”与“禅意”?
好。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心经。
不是寻常的抄写。她要绣一部《心经》。
用头发绣。
古有“发绣”之说,以发代线,取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至诚之意。发丝坚韧,色泽温润,绣出的经文历久弥新。而她,要用自己的头发,混合霁儿初生时剪下的胎发,再向太后求一缕积年礼佛的落发,三发合一,绣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献礼,论“诚心”,无人能及——以自身、亲子、尊长之发为线。论“禅意”,紧扣佛经,贴合太后礼佛之心。论“技艺”,发绣本就罕见,对眼力、手法要求极高,非顶尖绣工不可为,正能展现她非遗传承的底蕴。
更重要的是,这份献礼一旦提出,华贵妃绝不敢公开反对——谁敢说以太后、皇子、贵妃之发绣经不“诚心”?谁敢说《心经》不具“禅意”?
她要的,就是让华贵妃准备好的所有贬低之词,都无处着力。
当然,此事需得太后首肯。林微相信,以太后之明,不会拒绝这样一份既能彰显孝心、又能护持皇孙的献礼。
思路既定,她开始细细规划。发丝如何处理才能柔韧不断?经文如何布局才显庄重空灵?绣制时间紧迫,需得日夜赶工……
正凝神间,外间传来张嬷嬷刻意提高的声音:“娘娘,小皇子该换衣裳了。”
林微抬头,见张嬷嬷抱着霁儿进来,面色如常,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示意乳母和宫女都退下。
张嬷嬷将霁儿放到榻上,这才压低声音急道:“娘娘,方才浆洗房那边传来消息,孙绣娘……突然病倒了!浑身发烫,人事不省,嘴里还说着胡话!浆洗房的管事嬷嬷怕出事,已报了尚宫局,秦司制亲自带人去看过,说是‘急症’,要挪出宫去医治!”
果然动手了!而且这么快!
林微心中一沉:“现在人在哪里?”
“还在浆洗房的杂役房里躺着,秦司制派了人守着,说是等宫门落钥前,就让人抬出去。”张嬷嬷急道,“娘娘,咱们之前安排的‘病’还没来得及做,她就先出事了!这分明是……”
“是灭口。”林微声音冰冷,“秦司制等不及了。”
她站起身,在暖阁内踱了两步。孙绣娘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她手里有秦司制的把柄,有朱砂粉的证据,还有可能知道更多。一旦她被“病故”送出宫,要么死在路上,要么“医治无效”,所有线索就断了。
而且,秦司制敢在此时动手,说明华贵妃已经等不及太后寿辰,或许还有其他后招。
必须救下孙绣娘,而且要光明正大地救。
“张嬷嬷,”林微停住脚步,“你现在立刻去太医院,找孙太医,就说永寿宫有个宫人突发急症,症状与孙绣娘相似,请他速来诊治。记住,要当着太医院其他太医的面说,声音大些,务必让人知道,孙太医是被永寿宫请走的。”
张嬷嬷一愣:“可孙绣娘在浆洗房……”
“孙太医去的是永寿宫。”林微打断她,“你只管去请。春桃,”她转向刚刚返回的春桃,“你立刻去浆洗房,就说奉我的命,去取前日送去浆洗的一批布料,顺便……‘偶然’听说有绣娘病重,想起太后前日还提起宫中针线房缺人手,让我留意着。你去看看那绣娘病得如何,若还有救,便以我的名义,请孙太医‘顺路’过去瞧瞧。记住,是‘顺路’,是‘慈悲’,不是刻意为之。”
春桃和张嬷嬷瞬间明白了林微的意图——这是要借太后和永寿宫的名头,强行介入,打乱秦司制的灭口计划!
“奴婢这就去!”
两人匆匆离去。林微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西斜的日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这是一步险棋。直接与秦司制、乃至她背后的华贵妃对上。但孙绣娘这条线,她不能断。
华贵妃步步紧逼,她若再一味隐忍退让,只会让对方气焰更盛,手段更毒。
该亮一亮爪子了。
让她知道,永寿宫,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霁儿偶尔发出的咿呀声。林微转身,走到榻边,将儿子抱起来。小家伙似乎感受到母亲心绪不宁,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传来,林微心中一定。
为了霁儿,她必须赢。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暖阁染成一片暖金色。而这温暖的光晕之外,一场没有硝烟的争夺,已经在宫墙之下悄然展开。
风,从青萍之末生起,终将卷过整座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