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德妃下葬。
送葬的队伍果然冷清。除了几个不得不按礼制出席的低位妃嫔，便只有永和宫的几个老宫人。太后称病未至，只派了容嬷嬷来上了一炷香。惠贵妃主持仪式，林微站在她身侧，一身素服，神色肃穆。
棺木入土时，永和宫的宫人们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凄厉的哭声在空旷的陵园里回荡，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林微默默看着黄土一锹锹落下，渐渐掩盖了棺木。德妃这一生，就像这棺木一样，被深埋地下，所有的痛苦、秘密、冤屈，都将随着时间化为尘土。
可真的能化为尘土吗？
“妹妹，”惠贵妃在她身侧低声道，“该回去了。”
林微点点头，转身欲走。就在此时，眼角余光瞥见陵园边缘的松林里，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脚步一顿，定睛看去，却只见松涛阵阵，不见人影。
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
回宫的路上，林微一直在想那个影子。如果是太后的人，来监视葬礼情有可原。但若是其他人呢？贤妃余党？那个神秘的“蕖先生”？或是……皇帝留下的暗线？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看谁都像敌人，看谁都像在算计。
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让她身心俱疲。
轿辇行至御花园附近，忽然停下。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和太监的呵斥。
林微掀开轿帘：“何事？”
春桃上前禀报：“娘娘，是钟粹宫的宫女，说是丽嫔娘娘从江南捎了信回来，让送到慈宁宫去。路上不小心冲撞了安嫔娘娘的轿辇，正被安嫔宫里的人责罚。”
丽嫔从江南捎信给太后？林微心中一动。丽嫔随驾南巡，与太后通信并不奇怪，但为何要专门派宫女送信？不能随例行奏报一起送来吗？
“让她们过来。”
很快，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宫女被带到轿前跪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
“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丽嫔娘娘吩咐，这信要尽快送到慈宁宫太后手中……”小宫女哭得话都说不清。
林微看着她手中的信。信封是普通的宫用信封，但封口的火漆图案有些特别——不是宫中的制式，倒像是……私印。
“信拿来本宫看看。”
小宫女迟疑了一下，还是双手呈上。林微接过信，没有拆开，只是仔细看了看火漆。那图案是朵莲花，莲花中央有个小小的“崔”字。
崔！太后的母家！
丽嫔用崔家的私印给太后写信？她们之间……有私下的联系？
林微将信还给小宫女：“既然是给太后的急信，便快些送去吧。下次走路小心些，冲撞了贵人，不是每次都能遇上本宫。”
小宫女千恩万谢，抱着信跑了。
林微放下轿帘，心中疑窦丛生。丽嫔与崔家有联系？是丽嫔自己的关系，还是……她父兄与崔家的关系？若是后者，那丽嫔得宠，恐怕不仅仅是年轻貌美那么简单。
这后宫，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回到永寿宫，夜色已深。林微累极了，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灯下，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梳理。
德妃下葬，秦姑姑失踪，丽嫔与崔家私信往来……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背后似乎都连着一张巨大的网。
而她和霁儿，就在网中央。
“娘娘，”张嬷嬷悄声进来，“南边……有消息了。”
林微精神一振：“信送到了？”
“送到了。皇上……已经看了。”张嬷嬷的声音有些异样，“送信的人传回密语，说皇上看完信后，沉默良久，然后……将信烧了。什么话都没说，只让人继续南下。”
烧了？林微心中一沉。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不信？是不在意？还是……不能有反应？
“还有，”张嬷嬷压低声音，“送信的人说，皇上在烧信前，曾问了一句：‘永寿宫近日可还安宁？’”
林微猛地抬眼。皇帝问了这句话！他并非无动于衷！
“传信的人如何回答？”
“按娘娘事先交代的，回说：‘表面安宁，实则暗流涌动。’”张嬷嬷道，“皇上听了，点了点头，便没再问。”
表面安宁，实则暗流涌动……皇帝听懂了。他一定听懂了！
林微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皇帝知道了，他在等，在权衡，在寻找合适的时机。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他回銮之前，守住永寿宫，守住霁儿。
“还有别的消息吗？”
“安嫔有孕之事已公开，皇上晋了她为妃，赐号‘和’。”张嬷嬷道，“丽嫔仍病着，皇上常去探望，但……未曾晋封。”
安嫔晋妃，丽嫔未动。皇帝这是在平衡？安嫔有孕，母家是吏部侍郎，值得抬举；丽嫔与崔家有关，反而要压一压？
林微觉得脑中那团乱麻，似乎清晰了些。皇帝与太后之间，皇帝与崔家之间，有着微妙的制衡。而她，或许可以借力打力。
“张嬷嬷，”她忽然道，“明日一早，你亲自去库房，挑几件上好的玉器和补品，以本宫的名义送去景仁宫，恭贺惠贵妃协理宫务辛劳。另外……再备一份厚礼，送给和妃安胎。”
“娘娘，这……”
“去做就是了。”林微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这后宫，该热闹热闹了。”
既然暗流汹涌，不如把水搅得更浑些。
她要让所有人都动起来，让所有隐藏的势力都浮出水面。
只有这样，她才能看清，敌人在哪里，盟友在哪里，生路又在哪里。
窗外，夜风呼啸。
窗内，烛火摇曳。
漫长的黑夜，还在继续。
但林微知道，黎明终会到来。
在那之前，她必须撑住。
为了霁儿，也为了自己。
（第十四章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