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九重春色
第十三章：风声鹤唳
德妃的丧仪办得悄无声息。
按太后的意思，以“久病厌世、自戕不祥”为由，停灵三日便匆匆下葬。没有浩大的送葬队伍，没有隆重的法事，甚至没有几个妃嫔敢去哭灵——生怕沾染了“不祥”，或是触怒了太后。
林微去了。她穿着素服，只在灵前上了三炷香，默默站了片刻。德妃的棺木很普通，像是早就备好的。永和宫的宫人们哭得凄惨，却不敢大声，压抑的呜咽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回荡，更添悲凉。
惠贵妃也来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德妃宫中所有可疑之物都已悄悄封存，记录在册，由惠贵妃的人秘密看管。但两人都清楚，这些“证据”很可能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从永和宫出来，林微在宫道上遇见了丽嫔宫中那位眉梢有痣的嬷嬷。她正带着两个小宫女匆匆走过，见到林微，远远就行礼避让，垂首立在路边，姿态恭顺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林微的轿辇从她面前经过时，林微掀开轿帘一角，淡淡道：“嬷嬷近来可好？”
那嬷嬷身子微微一僵，依旧垂着头：“劳娘娘记挂，奴婢一切都好。”
“德妃刚去，宫里人心浮动。嬷嬷是慈宁宫的老人了，要多帮着太后分忧才是。”林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总揪着不放，对谁都没好处。”
那嬷嬷的头垂得更低：“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轿辇远去。林微放下轿帘，闭上眼。方才那嬷嬷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德妃的死，确实与慈宁宫有关。至少，这个嬷嬷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执行者。
回到永寿宫，张嬷嬷迎上来，神色有些异样：“娘娘，方才……针工局的秦姑姑不见了。”
林微心头一跳：“不见了？什么意思？”
“老奴按娘娘的吩咐，将秦姑姑安置在后院厢房，派了两个可靠的小宫女照顾，三餐都是单独送去。”张嬷嬷低声道，“今早送早膳时，人还在。午膳时再去，屋里就空了，门窗都从里面闩着，不像是从门走的。老奴查了，后窗的插销有被巧妙拨开的痕迹。”
高手。能不动声色地从内部闩住的房间里消失，还能不留明显痕迹，这绝不是普通宫人能做到的。
“那两个小宫女呢？可问过？”
“问过了，都说没听到任何动静。”张嬷嬷脸色发白，“老奴已让人暗中在永寿宫内外搜寻，但……”
但恐怕是找不到了。秦姑姑要么是自己逃了，要么是被人“请”走了。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永寿宫的防守有漏洞，也意味着对方已经察觉秦姑姑这条线。
“不必再找了。”林微深吸一口气，“让所有人都撤回来，就当……秦姑姑从未在永寿宫待过。”
“娘娘，那秦姑姑她……”
“若是她自己走的，那是她的选择；若是被人带走的……”林微顿了顿，声音冷了下去，“我们也救不了她。”
这就是深宫的残酷。棋子用完了，或是成了隐患，就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秦姑姑知道太多针工局和内务府的秘密，又向林微靠拢，无论对太后还是对隐藏在暗处的其他人来说，都是必须清除的目标。
林微走到书案前，看着那些写满线索的纸张。秦姑姑提供的关于杭绸边角料和慈宁宫嬷嬷的细节，吴嬷嬷关于八年前德妃产房的回忆，钱太监查到的内务府人员调动记录……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
可没有确凿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而证据，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娘娘，”春桃匆匆进来，“惠贵妃那边派人传话，说德妃的遗物清点完毕，除了些寻常衣物首饰，并无特别之物。只是……德妃生前常念的一本《地藏经》不见了，宫人说德妃很是珍视那本经书，从不离身。”
《地藏经》……超度亡魂的经文。德妃念了八年，是在超度她那早夭的孩子，还是在寻求内心的安宁？
“可问过慈宁宫送点心的人？那本经书会不会一起送走了？”
“问过了，说没见。”春桃道，“惠贵妃已让人暗中寻找，但恐怕……难了。”
又是失踪。德妃死了，经书不见了；秦姑姑失踪了；小顺子生死不明；孙稳婆的女儿虽然找到了，但八年前的旧事，一个农妇能记得多少？又能证明什么？
林微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她像是陷在一片沼泽里，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周围的线索一条条断掉，证人一个个消失，敌人躲在暗处，而她连对手的真面目都看不清。
“娘娘，”张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小心道，“您要保重身子。小殿下还需要您……”
是啊，霁儿还需要她。林微打起精神，走到暖阁。霁儿刚睡醒午觉，正被周娘子抱着喂水。见到她，立刻张开手臂，软软地喊：“娘……抱……”
林微接过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孩子温热的身体，平稳的心跳，是她在这冰冷旋涡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霁儿今天乖不乖？”她轻声问。
“乖得很。”周娘子笑道，“上午跟着冯姐姐学认图，能指出好几种花呢。下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醒来就要找娘娘。”
林微亲了亲儿子的额头。霁儿快满周岁了，眉眼越长越开，隐约能看出皇帝的影子，但嘴唇和下巴却像她。这个小小的生命，是她血脉的延续，也是她在这深宫中全部的意义。
“娘娘，”冯三娘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这是今早在内院墙角发现的，用油纸包着，埋在土里。”
林微将霁儿交给周娘子，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碎布，颜色各异，还有几根粗细不一的针。最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心饮食，勿信外人。秦。
是秦姑姑！她还活着，而且还在设法传递消息！
林微精神一振，仔细看那些碎布。有海棠红的杭绸，有杏子黄的，还有一块月白的素锦。针有绣花针，有纳鞋底的粗针，还有一根……银针，针尖发黑。
“这是……”
“老奴验过了，”冯三娘低声道，“那根银针淬过毒，见血封喉的剧毒。其他针上也有残留的药物痕迹，但毒性不如那根银针烈。”
秦姑姑在警告她，有人要在饮食或衣物上下毒？这些碎布，是样本？
“布包是在哪里发现的？可有人看见？”
“在内院西南角的桂花树下，那里平时少有人去。”冯三娘道，“老奴检查过周围，没有脚印，对方很小心。”
林微握着那些碎布和毒针，手心冒出冷汗。秦姑姑冒险传递这些，说明情况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对方不仅要对霁儿下手，可能还要对她这个皇贵妃下毒手。
“从今日起，”她沉声道，“永寿宫所有入口加派双岗，所有进出之物，无论是什么，一律由你们三人亲自检查。霁儿的饮食，全部从小厨房单独做，食材由张嬷嬷亲自采买。本宫的饮食……也照此办理。”
“是！”三人齐声应道。
“另外，”林微看向冯三娘和周娘子，“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可敢护着霁儿杀出去？”
冯三娘和周娘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娘娘放心，奴婢们这条命是娘娘给的，必护小殿下周全！”
林微点点头，心中稍安。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春桃。花瓣被风吹落，纷纷扬扬，美得惊心动魄。
可这美景之下，却藏着致命的杀机。
“张嬷嬷，”她忽然道，“德妃的葬礼是哪日？”
“后日。”
“准备一下，本宫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娘娘！”张嬷嬷急道，“太后已明示丧仪从简，各宫不必都去。您如今处境危险，何必……”
“正因处境危险，才更要去。”林微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德妃死了，有些人以为线索断了，可以高枕无忧了。本宫偏要去告诉他们——这事，没完。”
她要让暗处的人知道，皇贵妃林微，不是那么容易吓倒的。德妃的死，秦姑姑的失踪，只会让她更加警惕，更加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