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众人头顶。
坑底的青铜光突然明了些,隐约能看出齿轮状的纹路——那是某种古老机械的残骸,正随着雪水的融化,缓缓露出真容。
第七日卯时,阿秃儿的羊皮手套被混凝土浆浸得透凉。
他蹲在祭坛基坑边,看着最后一车骨料倒进去,铁铲拍实的声响里混着监工的吆喝:“再加三成石灰!七殿下说这是镇地脉的根基,塌了要扒层皮!”
“巡检使,测灵柱安哪?”泥瓦匠抹了把汗,指着三根刻满云纹的青铜柱——柱身暗嵌的铜管里,藏着夏启让铁匠打制的温度计,震感铜片则用红绳系在柱心,伪装成“感应地气”的灵物。
阿秃儿摸了摸腰间的铜哨——这是夏启昨夜塞给他的,说“若柱身温度骤变,吹三声长哨”。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方才夏启站在雪地里的模样:黑狐大氅被风掀起一角,指尖敲着柱身说“地脉要是有脾气,会先挠挠柱子”,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钢。
“就嵌在正中央!”他挥了挥手,看着泥瓦匠用麻绳吊起铜柱,突然听见“呜噜”一声。
黑炭不知何时蹭到他脚边,湿漉漉的鼻子拱他手,项圈上的铜铃随着呼吸轻响——这畜生自打拴了铁链,白天在工地上晃悠,夜里就蜷在祭坛边,连牛大力给的肉骨头都不吃,只盯着冻土打旋儿。
“狗爷今儿倒乖。”小顺子蹲下来揉黑炭耳朵,被它突然立起的颈毛吓了一跳,“哎?这毛怎么炸了?”
黑炭低吠一声,前爪猛地扒拉冻土,铁链“哗啦”绷直。
阿秃儿刚要喝止,就见夏启披着大氅从山道上下来,温知语抱着个布包跟在身后,发梢沾着细雪:“怎么?”
“许是风大。”阿秃儿搓了搓手,目光扫过夏启腰间——那里鼓着块硬邦邦的东西,像是温知语昨日塞给他的“骨片分析记录”。
他想起昨夜巡逻时,看见温知语的窗纸映着孤灯,影影绰绰的手在写什么,又突然把纸团扔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了她手背。
“祭坛三日后完工。”夏启蹲下身摸黑炭脑袋,獒犬立刻乖顺地趴下,可尾巴却绷得像根铁棍,“阿秃儿,测灵柱的铜片每日辰时、戌时各记一次数,记完直接拿给我。”
“是!”阿秃儿攥紧铜哨,看夏启和温知语往矿洞方向去了。
温知语的布包在怀里颠了颠,露出半截灰白色骨茬——那是她从塌陷坑底捡的,说要“看看山神的骨头硬不硬”。
深夜亥时,温知语的油灯芯“滋”地爆了个花。
她捏着镊子,骨片在显微镜下泛着冷光——用酸液腐蚀后,表面的螺旋纹里竟渗出细密的金属丝,在酒精里轻轻颤动。
更怪的是,当她把蓝纹矿(一种夏启领地新采的泛蓝矿石)碎末撒上去,骨片突然发出蜂鸣,震得镊子差点脱手。
“硅化钙含量百分之八十七……”她蘸了蘸唾沫翻笔记本,手背上的炭灰还没洗掉,“内部空腔呈蜂窝状,像是……”笔锋顿住,她突然想起夏启说的“巨鲸陆化”,喉间泛起苦味——哪有鲸骨会对矿石有反应?
窗外传来黑炭的吠叫,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闷吼。
温知语猛地合上显微镜,骨片和蓝纹矿“当”地掉进铁盒,锁扣刚扣上,就听见霍岩的吼声撞破门帘:“温参议!祭坛那边出事了!”
等她跟着跑到祭坛时,月光正被乌云啃得只剩半块。
黑炭的铁链绷成直线,前爪在雪地上刨出半尺深的沟,喉咙里滚着打雷似的低鸣。
祭坛中央的冻土裂开蛛网纹,一缕青雾正从中钻出来,像根被拉长的烟,先是细如发丝,转眼间裹成半人高的团,隐约能看出扭曲的四肢轮廓。
“邪祟!”霍岩的玄铁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青雾发颤,“殿下,末将劈了它!”
“别动。”夏启按住他手腕,掌心沁着冷汗——袖中残页正在发烫,“地核共鸣”四个字像被火烤过,刺得皮肤发红。
他盯着青雾里若隐若现的轮廓:那团雾气虽扭曲,却在有规律地起伏,像人在说话时的胸腔震动。
青雾突然“呜咽”一声,音调低得像闷在瓮里的鼓。
温知语摸出怀里的铁盒,骨片在盒中震得“哒哒”响,蓝纹矿末从盒缝里漏出来,飘向青雾,竟被雾气卷着画出个螺旋。
霍岩的刀“当啷”落地——雾气里的轮廓分明在比画什么,手臂抬起又落下,像在写什么符号。
“看沙地!”小顺子突然喊。
众人低头,青雾掠过的雪地上,留着歪歪扭扭的划痕——是几个锯齿状的符号,和夏启藏在密室里的《耐高温合金残页》上的纹路,像同一个模子刻的。
青雾“唰”地缩回地缝,黑炭猛地扑过去,铁链“崩”地断成两截。
它前爪扒着裂缝狂嗅,突然扭头冲夏启吠了三声,尾巴尖儿急促地左右摆动——这是夏启教它的“有发现”暗号。
“收队。”夏启声音发哑,弯腰捡起霍岩的刀插回鞘里,“阿秃儿,把测灵柱的记录拿来;温参议,铁盒给我。”他转身时,大氅扫过雪地,那行符号被风卷起的雪粒盖住一半,只余下最后一个锯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密室里的铜灯被拨得更亮了。
夏启盯着沙盘上的标记:塌陷区、矿脉异常点、黑炭三次警觉的位置,用红笔圈成个不规则的圆。
窗外的雪还在下,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隔着层纸,轻轻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