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室不同于之前的简报室，这里更小，更封闭，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四盏嵌入式的led灯板，投下毫无温度的惨白光线，将房间中央那张孤零零的金属椅子照得无所遁形。墙壁是深灰色的吸音材料，吞噬着一切细微的回响，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陌坐在那张椅子上，身姿依旧挺拔，但右肩的绷带和脸上未褪尽的疲惫与沙尘，让他显得有几分狼狈，却又像一根被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青竹。他正对着的，是一张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条桌后面端坐的三个人——评审团。
雷战坐在正中，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带着千钧重量，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的左侧是李静，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战术平板，眼神锐利，像一台精密的情报分析仪，准备记录下每一个字句、每一个微表情。而他的右侧……
是林朔。
她穿着笔挺的常服，肩上的少校军衔徽章冰冷地反射着灯光。她坐得极直，下颌微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冰霜。她的目光平视着前方的林陌，却又好像没有焦点，刻意维持着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绝对的客观和疏离。只有放在桌下、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出一丝被她强行镇压的波澜。
“林陌。”雷战开口，声音在吸音墙壁的包裹下，显得异常清晰和低沉，“最终考核中，你所在小组成功营救目标，但在撤离阶段，你违反了《预备队考核装备使用条例》第三条，以及《战术行动基本规范》第七条，擅自使用未授权烟雾弹，导致小组暴露，陷于险境，并直接影响最终评分。”
他陈述着冰冷的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现在，你需要对此行为做出陈述。你的动机是什么？”
问题抛了出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等待着回响。
林陌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审查室的空气干燥而凝滞，带着金属和消毒水的味道。他抬起眼，目光掠过雷战，掠过李静，最后，极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在林朔那张冰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垂下，落在自己放在膝盖、微微攥紧的左手上。
他沉默着。不是抗拒，而是在那极度匮乏的词汇库里，艰难地搜寻着能够准确表达内心那片混沌区域的词语。纪律，命令，规则……这些词汇像坚硬的磐石，构筑着龙刃的基石。而他当时的冲动，源自于更深、更原始的地方。
几秒钟的寂静，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李静的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准备落下。雷战耐心地等待着。林朔的呼吸，几不可闻地停滞了一瞬。
终于，林陌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直直地看向雷战，也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纯粹：
“我不能看着他死。”
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前因后果，没有提及高磊当时的绝望境地，也没有说明那枚烟雾弹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了局势。只有这七个字。简单，直接，像一把未经打磨的骨刀，猛地剖开了所有复杂的战术分析和规则条款，露出了底下鲜红而滚烫的核心。
李静记录的笔尖顿住了，她抬眼看了看林陌，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雷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预想过很多种解释——战术必要性判断失误、沟通不畅的无奈之举、甚至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冲动……但唯独这种剥离了所有外在修饰，直指生命本身的理由，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在龙刃的词典里，“完成任务”是最高优先级，个体的牺牲是可以计算、甚至必须接受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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