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俞白站在绿幕前，灯光洒下来的时候，他微微眯了下眼。导演正低声和摄影指导说着什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耳中。
“这条要是再不行，明天就得重调光。”
沈照坐在不远处的折叠椅上喝水，发丝被细细编成辫子盘起，额角贴着一片退热贴。她已经连续拍了八个小时，从星舰舱门开启到失重行走，动作一气呵成。轮到江俞白的部分时，她没说话，只是把水瓶轻轻拧紧，放在脚边。
“准备——”副导演的声音响起。
江俞白走回原位。这是今天第十三次拍摄“初遇”镜头。剧本里写着：他在星舰残骸中醒来，看见她穿越时空裂缝而来。两人隔着碎裂的玻璃对视，一句话也不说。
导演的要求很轻，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你要让她觉得，你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第一次，江俞白眼神空落，像望着远方的雾。
第二次，他眨了太多次眼，像是风沙迷了路。
第三次，他抬手碰了耳麦，全场都笑了。
现在是第七次。导演换了种方式：“别想‘恋人’，就想‘那个你一直等着的人，终于出现在你面前’。”
江俞白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街边小摊，傍晚的风卷着面香，沈照坐在对面吃面，忽然抬头说：“我想陪你。”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话，可她眼睛亮亮的，像能把遥远的梦，稳稳接住。
“开始！”
他睁开眼，望向玻璃另一侧。
沈照已经入戏。她穿着银白色的宇航服，脸上有擦伤的痕迹，指尖贴在玻璃上，唇微颤。镜头缓缓推进，她的呼吸在玻璃上凝出一层薄雾。
江俞白没有动。他就那样站着，目光落在她手指的位置。三秒后，他抬起手，隔着玻璃，轻轻碰了上去。
导演没有喊停。
摄影机继续运转。
沈照的眼眶悄悄红了。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情，还是终于找到了感觉。但她知道，这一条，好像真的成了。
五分钟后，监视器回放。导演点头：“可以，留着。”
沈照松了口气，站起来活动肩膀。江俞白摘下耳麦，走到一旁拿水喝。他的手有点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刚才那几秒太安静、太真实，仿佛时间真的停了一瞬，两个灵魂隔着光影，轻轻触碰了一下。
“不错啊。”沈照走过来，语气轻快，“刚才那个眼神，我都差点信了你是真心在等我。”
江俞白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按要求做。”
“哎哟，谦虚。”她笑出声，“你刚才是不是想起谁了？表情那么柔和。”
“没有。”
“骗人。”她凑近一点，“是不是想到某个特别的人了？”
“你想多了。”
“行吧行吧。”她耸耸肩，“反正导演说过了，今晚能早收工。”
话音未落，导演走来，手里拿着平板：“情感有了，但还不够深。明天补一组，重点拍对视。”
沈照问：“还要拍？”
“要。”导演指了指江俞白，“他现在能进状态了，但情绪不够持续。眼神要有温度，像火苗慢慢燃起来，不能一闪就灭。明天专攻这个。”
江俞白皱眉：“明天不是要拍重逢拥抱吗？”
“先拍眼神。”导演坚持，“这个镜头定基调，必须到位。”
沈照偷笑。她知道江俞白最不擅长这种“用眼睛讲故事”的戏。上次录音棚直播，他连直视镜头都显得局促，更别说盯着一个人看十几秒不动。
“你惨了。”她小声说，“明天估计得拍到天黑。”
江俞白没理她，转身去换衣服。
休息区里，有人悄悄传视频。一条刚才的对视片段被发进工作群，配文：“你说他们现实中，是不是也这样？”
没人回复，但点赞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第二天清晨，片场换了新布景。环形星空背景缓缓拉开，中央搭起悬浮平台，模拟时空断裂带。沈照要从高处跃下，江俞白伸手接住她，然后面对面，说出第一句台词。
“我穿越了亿万光年来找你。”
这是她的词。
他的回应只有四个字：“你终于来了。”
拍摄前，沈照反复练习这句台词。她对着镜子试了好几种语气：颤抖的、坚定的、带着哽咽的。最后选了最轻的一版，像怕惊醒一场梦。
轮到江俞白时，导演特意叮嘱：“别急着开口。先感受她在你面前这件事。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就看着她，直到你觉得非说点什么不可。”
第一遍，他张嘴就说，平淡如常。
第二遍，卡在“你”字上，后面忘了。
第三遍，说完低头看地，被喊停。
“不行。”导演摇头，“你这不是见到重要的人的样子，倒像在躲什么。”
沈照憋着笑，走过去递水：“江老师，你别想着演，你就当我是……嗯……送饭的。”
“什么？”
“就是！”她一本正经，“你饿了一整天，等了好久，都快撑不住了，结果我终于把热腾腾的饭送到你手上。那一刻的感觉，就是你现在该有的。”
全场静了一秒，随即爆笑。
连江俞白嘴角都忍不住扬了扬。
“你这比喻也太离谱了。”他说。
“有用就行。”她眨眨眼，“来，试试看。”
又拍了一条。
这次，江俞白没有急着说话。他看着沈照，目光从涣散渐渐聚焦，落在她脸上。三秒钟后，他说：“你终于来了。”
声音低，却稳，像风吹过山谷，带着回响。
导演没喊停，让摄影师多拍几个角度。回放时，他点头：“有感觉了。”
沈照自己看回放，发现江俞白说这句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抬起半寸，像是想碰她，又轻轻收回。这个细节被镜头清清楚楚地捕捉下来。
“你还挺自然嘛。”她调侃。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最想删掉的手势，往往最真实。”导演笑着说，“明天继续，争取一条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