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元落下时,窗外传来机器轰然倒塌的巨响。
暮色渐浓,织布作坊方向的骚动像滴入水面的墨迹,在街巷间晕染开来。郝铁拈起桌上那枚仍在旋转的银元,金属的冷光映着他似笑非笑的嘴角。
走吧。他朝妲嫒伸出手,带你去尝尝新时代的头道鲜
妲嫒的绣鞋踩过满地茶渍,像踏碎一池残荷。她临窗而立时,瞥见楼下巷弄里窜出十来个短打汉子,手持铁棍冲向作坊。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对面茶楼二层,几个戴圆顶礼帽的洋人正举着望远镜观望。
你惹的是双头蛇。她将玉镯转了三圈,这是暗号。
郝铁却俯身拾起滚落脚边的苹果,对着破晓前的月光端详:你说,为什么同样的红富士,菜场卖三文,礼查饭店的果盘能卖三块钱?
作坊方向的打砸声突然被一阵蒸汽鸣笛盖过。一列黑皮火车喷着白雾驶过城郊,车顶绑着崭新的纺织机,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冷光。
因为摆盘。他咔嚓咬下苹果,汁水溅上衣襟,就像那些书生——
话音未落,三个抱着一摞洋文书的学生惊慌失措地跑过窗外。他们身后追着举火把的工人,烧焦的《国富论》书页像黑蝴蝶扑在窗棂上。
妲嫒突然懂了。她从发间抽出一根银簪,轻轻挑破郝铁的西装内衬。暗袋里露出的不是枪械,而是几份地契与股权书,最上方印着大新机械厂的烫金徽标。
你要把读书人和机器...摆进同一个盘子?
郝铁笑而不答,只将苹果核精准抛进街角的泔水桶。桶边蹲着个试吃黄瓜的胖厨娘,正是方才绸缎庄王掌柜的太太。她脚边竹篮里,生菜叶下压着份《申报》,头版标题墨迹未干:租界工部局核准引进美式纺织机200台。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作坊屋顶的碎玻璃时,整条街忽然安静得出奇。扛大包的工人们拎着铁棍僵在原地,因为机器废墟里站起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他擦着镜片上的煤灰,朝郝铁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像握笔,又像持枪。
瞧,这就是你要的拼盘。郝铁用银元叩响窗格,惊飞一群白鸽。扑棱棱的翅影里,妲嫒看见那些圆顶礼帽的洋人纷纷摘下帽子,朝年轻人的方向躬身行礼。
暮色彻底褪去时,卖菜老妪的摊前摆出块新木板,上面是郝铁俊逸的题字:时鲜学堂——授谋生术,解时代渴。
而最先来询价的,竟是那个试吃黄瓜的王太太。她捏着生菜叶的手在抖,因为篮子里那份《申报》的第二版,登着王掌柜绸缎庄的破产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