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用嘉乃殊勋,特隆恩赉:加尔少保,进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文华殿大学士,升阶光禄大夫,食双从一品俸,仍领五军断事官。签书后军都督府;总摄五军断事司事,直内阁预机务。 荫一子世袭锦衣卫千户,又一子尚宝司丞。
赐:闪黄胸背狮子仙鹤大红织金袍各一袭;灵芝狮鹤阔玉带合一束;银印一方;绣春刀一对;椰瓢十枚;茄袋一对;京师发祥坊宅邸一座;曾祖母、祖母、母、妻各封赠夫人;白金一百两;彩币五表里。藤杖、棕竹、诞马、鞍笼各一对;银杌、红圆扇、青圆扇、帐房各一。特许用椶轿,轿卒三十人,皆以锦衣校卒供应。
於戏!
尔以词臣参枢筦,秉武略振天声,允协《禹贡》绥藩之谟,克彰《周官》诘戎之典。尚其祗承宠命,益笃忠荩,俾海宇咸仰皇灵之赫濯,华夷共钦臣节之炳彪。钦哉惟懋!
钦此!”李荣从旁边行人端着的托盘中拿起一道圣旨宣读。待读完之后,又换了另外一道继续读了起来。
“……检讨兼刑科给事中程敬……升翰林院修撰兼司经局校书,加俸二级……锦衣卫大汉将军营指挥同知张荣……升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象房管事……从实开报以凭升赏……军民人等即授世袭小旗;武职升二级准世袭;文职免官后子孙世袭总旗……”
李荣宣旨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响,所述无非是褒奖使臣抚慰属邦的常例言辞,这些文句早在内阁与司礼监之间往返斟酌多次,刘健闭着眼也能背出。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御道中央那道跪得笔直的背影上。
就在方才,御史孙迪上条陈言郑直六罪,皆非空穴来风。一曰于藁城擅开私市,垄断牟利,致民怨沸腾;二曰交结近幸,以奇巧淫技为晋身阶,引佞幸充斥朝堂;三曰身居枢要而联姻外戚,阴蓄势力;四曰纵容亲族豪奢淫逸,败坏风气;五曰擅权司法,贪敛侵欺,更兼残害圣贤后裔;末了,竟还有一条‘立身不正,私通外藩’。
桩桩件件,直指要害。若在三个月前,刘健乐见其成。郑直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难以常理钳制,实为朝局隐患。然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新登大宝,羽翼未丰,正需倚仗老成。此时若纵容科道如此露骨攻讦一位刚刚扬威异域携朝鲜使团凯旋的阁臣,在外,藩属观感若何?天朝体统何在?在内,当前要务乃是导引陛下归于‘正道’,整饬纲纪。此时与郑直缠斗,必迫其全力反扑,乃至不惜行险。若再引得陛下出于制衡之心而回护于郑直,则大势去矣。非但不能去奸,反恐误了国本。
更令刘健心下冷笑的是,这孙迪还有个身份,东林诗社社员。幕後之人,终究是心急了。若待阉宦之势稍挫,再以此雷霆万钧之势发难,或可一击而中。如今选在郑直风头正盛、陛下需借其势时出手,非但难动其分毫,反而打草惊蛇,徒令陛下警觉于此辈‘清流’结社议政之实。更可虑者,此举无异于将原本可能隔岸观火的郑直,逼成了一头注定要狂怒反噬的困兽。
“得不偿失……” 刘健于心中默念,目光从郑直背上移开,掠过御座上年轻皇帝看似平和的脸,复又垂下。这局棋,有人落子太躁,恐要带累满盘了。他仿佛已嗅到,风雨欲来时,那弥漫在庙堂之上混合着野心与恐惧的杀气。
闻喜伯郑虎臣按品秩肃立于御道西侧武臣班中,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御座上的正德帝,心下如滚油煎沸。方才那御史孙迪被拖下去时嘶喊的“罪状”,字字句句都砸在他心头,惊怒交加。
藁城那三市一村,占的都是郑家自个儿的地! 一应税赋从未短缺,真定府多少人家因此得了活计,有了营生,怎到了这起穷酸笔下,就成了‘与民争利’、‘民怨沸腾”?简直颠倒黑白!
讲啥“急于功名,昵近权要”,不就是盯着张家那点旧事么? 可郑直武举夺魁,是校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文举虽是先帝特恩允其入场,但阅卷取舍,哪一关不是你们这些翰林、阁老定的?殿试更是刘首辅亲自监临,若有半分不妥,他们能有今日?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过河拆桥!
联姻外戚? 郑虎臣几乎要冷笑出声。与尚家结亲,郑家心里直到如今都不未必多情愿,如今倒成了罪名!
纵亲族奢淫…… 这一条,他心下倒是虚了一瞬。可转念一想,那些银钱都是郑直入仕前自个儿挣下的清白家当,自家兄弟愿意怎么花用,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
至于“侵欺枉法,害及圣裔”,郑虎臣浓眉紧锁。他不知郑直是否真做过,但即便做了……那又如何?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何须向这等腐儒解释!
最可笑是“私通外藩”。 如今从辽东到甘肃,哪处军镇不报有‘李怀引贼叩边’?谢迁那边查得明明白白,谁若还信这鬼话,不是蠢便是坏!
郑虎臣思前想后,满腔愤懑最终化作一声在心底的唾弃。不过是一群眼红心热的穷措大,见不得郑家好,想着扳倒我们,好顶了这位置、分了这富贵罢了!
好在陛下圣明,未听这等谗言。只是……郑虎臣望着那御史被拖走的方向,犹自遗憾:皇爷还是太仁厚了,这等妄言惑君构陷大臣之辈,合该拖去午门,结结实实打几十廷杖,让天下人都瞧瞧利害才是!
他收回目光,重新挺直腰背,面上恢复了勋戚应有的沉稳。心中那团火却未熄灭,只化作更深的戒备。这朝堂之上,明枪暗箭,果然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