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格,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霜白。
沈星河的呼吸平稳下来,那濒死的虚弱感正一丝丝从身体里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生命力重新充盈四肢百骸的细微脉动。
次日,他回到了久违的书房。
屋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阳光中飞舞的尘埃像金色的星屑。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架前,拿起一个静静立在角落的青瓷茶杯。
杯子入手微沉,触感粗糙。
一道道细密的裂纹遍布杯身,像一张蛛网,但每一条裂纹都被近乎透明的胶质和极细的铜丝小心翼翼地粘合、缠绕,形成了一种破碎而又完整的美感。
杯底,一个用刀尖刻下的歪歪扭扭的“星”字,被一道精心打磨的焊缝完美地避开了。
沈星河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星”字。
他记得,这是1998年,校办工厂烧制第一批日用瓷器时,他为了区分班组工具,随手在次品堆里捡了个杯子刻下的记号。
后来工厂几经变迁,这杯子早就遗失在废弃的仓库里,被风雨侵蚀,碎裂成片。
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
可现在,它却完好如初地站在这里。
那些铜丝缠绕的工艺,带着几分笨拙,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耐心,像极了父亲修理老式收音机时的专注。
这需要耗费多少个夜晚,才能将一堆碎片,重新拼凑成一个家的形状?
他打开电脑,熟练地侵入市政档案馆的旧服务器,调出2003年校办工厂火灾前的仓储影像资料。
在一张模糊的角落照片里,他放大、锐化,终于看清了——那个碎裂的青瓷杯,正半埋在杂物堆里。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清晨的社区花园里,晨练的老人不多,却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
沈建国蹲在花坛边,花白的头发在朝阳下泛着柔光。
他正耐心地教几个小学生组装一个简易净水装置,材料是最常见的塑料瓶、沙砾、纱布和几块黑色的活性炭。
他的动作不快,但异常娴熟,每个步骤都清晰明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看好了,沙子要铺三层,粗的在下,细的在上,中间这层活性炭是关键,能吸掉怪味。”
沈星河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目光微凝。
这套净水流程,是他前世在二十一世纪初参与某个偏远山区扶贫项目时,为了解决饮水安全问题而设计的简化版本。
他确信,自己从未跟父亲提起过这些。
他缓步走近。“爸,您这手艺哪儿学的?”
沈建国头也不抬,用钳子夹断一截塑料管,随口答道:“林老师拿来的图,说是你以前画的草稿,压在旧书里忘了。我看挺好,就琢磨着教教孩子们。”
话音刚落,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举起刚做好的瓶子,对着接口比划了半天,怎么也拧不紧,急得满头大汗。
旁边一个高年级的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清脆地喊了一句口令:“左钳右锯中间传!”
男孩恍然大悟,立刻换了只手,另一只手扶住中间,果然一下就卡紧了。
沈星河的脚步,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左钳右锯中间传”,那是他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做木工活时,父子俩独有的暗语。
父亲负责固定,他负责递工具,这句口令意味着需要协同发力。
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傍晚,林夏如约送来了晚饭。
饭后,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从布袋里拿出一叠泛黄的图纸,轻轻放在桌上。
“今天整理社区档案室,发现了这个,你看看。”
图纸的封面已经卷边,上面用工整的钢笔字写着——《社区应急包设计指南》,署名是“江城一中 高二(三)班全体”。
在右下角的评审意见栏里,一个熟悉的签名龙飞凤舞:李振华。
那是他当年的班主任,也是后来成为刑警队长的故人。
沈星河一页页翻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里面的设计远超一个高中生科技展的水平:从不同尺寸伤口的包扎方法,到食物和水的配给标准,再到简易通讯设备……当他翻到第三页时,瞳孔猛地一缩。
那一页详细标注了硝酸甘油的储存条件,特别注明了“避光、密封、儿童可操作性安全封装方式”,旁边还画着一个精巧的药盒结构图。
这个结构,与昨天花园里那个孩子从应急包里拿出的药盒,一模一样。
林夏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些……真的是你当年就想做的吗?”她的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单纯地好奇。
沈星河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