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沈建国,蓝布包搭在胳膊上,布鞋沾着楼道的灰。
他没打招呼,直接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是他用了二十年的黑皮账本,边角磨得发亮,像块被岁月焐热的石头。
\你妈当年说,钱是流水,情是根。\老人摘下毛线帽,露出被风吹乱的白发,\你现在把根刨了换钱,回头找谁要树荫?\
沈星河没说话,把报表推过去。
沈建国戴上老花镜,手指顺着字行慢慢挪,到\记忆铃覆盖127个社区\那行时,指甲盖在纸页上压出个浅印:\这个,算不算你爸豆浆摊的利息?\
\算。\沈星河喉结动了动,看见父亲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而且是复利。\
雨是在拆迁办来人那天落的。
沈建国的豆浆摊支着蓝布棚,雨水顺着棚檐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水洼。
他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围裙,给瓷碗里舀豆浆时,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出轻响——那是沈星河用第一桶金给他买的,老人说\比金镯子沉,踏实\。
\沈叔,来碗甜浆。\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冒雨跑来,发梢滴着水,却把伞举得离豆浆摊远远的,\我爸去年走了,临终前说,这辈子最暖的一碗,是98年下岗那天,您给的。\
他把豆浆放在摊边石墩上,碗底压着张照片:穿工装的男人蹲在豆浆摊前,手里捧着碗,嘴角沾着豆浆沫。\他说那天他蹲在马路牙子哭,您递了碗豆浆,说'哭够了就喝,凉了胃该疼'。\男人鞠了一躬,转身冲进雨里,背影很快融进灰蒙蒙的雨幕。
拆迁办主任站在棚子下,手里的文件袋湿了一角。
他盯着石墩上的豆浆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抹了把脸——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墙,我们帮你们建。
玻璃瓶装信的方案,通过。\
深夜的书房飘着松木香。
沈星河蹲在火盆前,手里的\星河系企业控制权清单\被火苗舔着边角,字迹渐渐蜷成焦黑的蝴蝶。
旁边放着父亲的账本,母亲的糖纸夹在1998年9月那页,糖纸上的字被火光照得发亮:\建国,今天星河笑了,像小时候。\
他摸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给未来接班人:别算你能掌控多少,算你被多少人无意中记得。
那才是真正的护城河。\
窗外传来叮咚声。
他抬头,看见新挂的铜铃在雨里摇晃,每一声都裹着水汽,像句迟到了二十年的\我记得\。
风卷着雨丝扑进窗户,吹得书桌上的信封轻轻颤动。
那是封手写的信,邮票贴得歪歪扭扭,邮戳上盖着\云岭县\的字样。
字迹带着山区特有的苍劲,第一行写着:\沈先生,我们学校建了...\后面的字被雨水晕开,像团未化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