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把铁盒塞进围裙口袋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转头正撞见父亲站在灶屋门口,手里还攥着拆衣柜的锯子。
老人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直勾勾钉在那团焦黑上,指节捏得锯柄发出吱呀响。
\爸?\沈星河喊了一声,伸手去扶他发颤的胳膊。
沈建国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锯子\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他踉跄两步扑过来,枯瘦的手指抠住铁盒边缘:\扔了!
赶紧扔井里!\
\爸你怎么了?\沈星河被推得撞在灶台上,后腰抵着砖角生疼。
铁盒在两人拉扯间滑落,\啪\地砸在地上,数十张炭化纸片扑簌簌散了一地。
林夏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最上面那张,突然顿住——纸边的折痕是母亲特有的三叠法,当年给沈星河包课本时总爱这么折。
\是妈写的。\她声音发紧,轻轻吹去纸片上的灰。
沈星河凑过去,模糊的字迹逐渐显形:\......县医院说不能治......别让孩子知道......\下一张更碎:\水厂排的红水又漫到井边了......\最后半页最完整,墨迹被烟火熏得泛红:\建国,灶心土能吸附......\
沈星河的喉咙突然发堵。
他记得母亲临终前总说\井水甜\,可后来搬去城里,他才知道那口老井的水烧开后总浮着层油花。
原来她早知道,知道那些红水渗进地底,知道自己喝的是带毒的水,却宁可把灶膛里的土块磨成粉,偷偷拌进他的药里。
\你妈......\沈建国蹲下来,枯树皮似的手掌抚过纸片,\那年她总说胃疼,我还骂她矫情。
后来厂里说要裁人,我要是闹起来......\他突然剧烈咳嗽,浑浊的眼泪砸在纸片上,把\不能治\三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团。
林夏轻轻搂住沈建国的背。
老人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竹椅里,整夜盯着煤炉上的铝壶。
水开了又凉,凉了又烧,壶嘴的白汽在他额前凝成细汗。
天刚擦亮,他突然掀开床底的破棉絮,摸出个蓝布包:\她藏在腌菜坛里的,我早发现了......\
蓝布包里是本牛皮笔记本,边角被水泡过又晒干,皱得像老树皮。
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母亲穿着蓝布衫在井边打水,身后站着小他三岁的妹妹,扎着两个羊角辫。
翻到中间,密密麻麻记着日期、井水深浅、灶心土用量,最后一页夹着张诊断书——1997年3月,乳腺癌中期。
\她说等阿敏上大学再治,\沈建国用指节蹭着诊断书上的公章,\我傻啊,真信了她的'老胃病'......\
林夏翻到某一页突然停住:\1998年7月12日,陈阿婆孙子发烧,用灶心土滤水喂药,烧退了。\她抬头看沈星河,\当年大家都说陈阿婆求了菩萨,原来是妈......\
沈星河喉头滚动两下。
他想起八岁那年发高热,母亲整夜跪在灶前,用铁铲一点一点刮灶膛里的红土。
他迷迷糊糊听见她说\小星最乖,喝了这碗糖水就不疼了\,原来那不是糖水,是掺了灶心土的药汤。
\公开吧。\林夏合上笔记本,\现在测水质的技术比当年好,咱们可以......\
\不行!\沈建国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要是传出去这井有毒,咱们巷子还怎么住人?
阿敏谈对象都要被嫌!\他抓起笔记本要收,却被沈星河按住手腕。
\爸,\沈星河的声音很轻,\妈记这些,不是为了藏着。\他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那里有行小字:\希望有天,孩子们能喝上干净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