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机修厂的门轴在晨光里发出吱呀一声。
沈星河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夹在指缝间的铁夹被攥得发烫——他天没亮就出了门,沿着青石板路走了三公里,鞋尖沾了露水,裤脚还挂着两根狗尾巴草。
\找谁?\门里探出个白苍苍的脑袋,老人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镜片厚得像瓶底,正用油布擦着扳手。
\张师傅?\沈星河把铁夹递过去,\听说您修了六十年机器,想请您看看这个。\
老人接过铁夹的瞬间,指节突然抖了抖。
他凑近窗下的亮处,用放大镜反复描摹锯齿状的夹口,喉结动了动:\九十年代初军工转民品的过渡夹具。
全市就你们沈记机修接过这单。\
沈星河的呼吸陡然一滞。
前世他总记得父亲醉醺醺地踹翻工具箱,骂自己\废物点心\,却从未细想过那个雪夜——父亲蹲在熔炉前,火星子溅在脸上,烧红的模具落进铁水时,腾起的不是青烟,是一代人的技术断层。
\后来呢?\他的声音发涩。
\验收前三天,设计图丢了。\老人摘下眼镜,指腹蹭过铁夹上的锈迹,\你们厂用土办法试了二十七个版本,都卡不进公差。
上头说'手艺人连图纸都守不住',订单黄了,厂子也就垮了。\
车间外的老杨树沙沙响。
沈星河望着老人鬓角的白,突然想起昨夜灶膛前,父亲整理柴堆时那截僵住的肩线——他藏起的哪里是焦松枝,是藏了二十年的,没说出口的\我尽力了\。
\谢您。\他攥紧铁夹往回走,鞋底碾碎了路边的野菊。
路过菜市场时,王婶喊他买排骨,他应了两声,却在菜摊前站了半晌,直到摊主敲了敲秤盘:\小沈,想啥呢?\
\想我爸。\他说。
傍晚的灶屋飘着玉米粥香。
沈星河蹲在八仙桌前,铺开从旧笔记本里撕下来的泛黄纸页——他用铅笔勾勒夹具的三维图,公差标注精确到0.01毫米,连热处理工艺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是前世他在德国机械厂当顾问时,为某款精密仪器设计的定位夹具,和记忆里父亲当年的订单参数完美重合。
\你什么时候学的机械制图?\林夏端着腌好的黄瓜进来,发梢还沾着洗米水的香气。
沈星河笔尖顿了顿,抬头时笑得随意:\高中劳技课偷学的,你忘啦?\他没说这图纸是在慕尼黑的车间里改了七版才定的稿,没说为了模仿旧纸的脆度,他特意把边角在灶膛口烤了三分钟——金手指可以藏,但父亲的尊严,得用最笨的办法补。
他把图纸往灶台边一放,玉米粥的热气漫上来,在纸角晕开个浅黄的印子。
次日清晨,沈星河蹲在院门口剥毛豆,看父亲拎着工具包出门。
沈建国经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工装口袋鼓鼓囊囊的——图纸不见了。
他悄悄跟在后面。
校办工厂的车间飘着机油味,父亲熟门熟路地钻进最偏的角落,背对着门放下工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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