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依着记忆摸出那本泛黄的硬壳本。
封皮没字,纸页却厚得沉手——里面夹着98年的洪水预警原稿,01年阿里投资协议的复印件,10年母亲化疗时的缴费单,每一页边角都卷着,像被无数次打开又合上。
沈星河接过册子,指节抵着最后一页空白纸。
钢笔尖悬了悬,落下时却轻得像片叶。\随它去。\三个字歪歪扭扭,倒比他当年签过的所有商业合同都沉。
\别烧,也别展。\他把册子塞进林夏掌心,\就放书架最深处。\
林夏望着他发灰的唇,突然懂了——这册子曾是他的勋章,是他证明\我改变了什么\的凭证。
可现在,他要把它锁进时光里。
就像张婶拆了他的旧棉袄垫灶膛,王婆用裹花根的布撒种子,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痕迹\的东西,早该变成烟火里的柴、泥土里的肥。
当晚暴雨就来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上,像谁在敲一面破锣。
沈星河倚在床头,听着雨幕里的动静——从前这时候,巷口准会炸锅:\沈先生呢?\ \快打电话!\可今儿静得出奇,只有急促的脚步声踏过水洼,沙袋拖动时的摩擦声,水泵启动的嗡鸣。
\一号井盖cleared!\是妞妞的声音,带着小大人的严肃。
\b区排水畅通!\另一个男孩喊,尾音被雨声泡得软乎乎的。
沈星河闭了眼。
胸口的疼像团烧红的炭,却烧出一片清明。
他忽然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站在齐腰深的洪水里,举着\安置点往南三百米\的木牌,雨水顺着发梢往脖子里灌。
那个身影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老周举着喇叭喊\晾衣夹夹双层\,是张婶把热粥端给晚归的小夫妻,是妞妞踮着脚往李爷爷轮椅下塞防滑垫——无数个模糊的背影,在雨里彼此扶着肩。
\你们终于不用等我了。\他轻声说,像是对雨,又像是对自己。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沈星河迷迷糊糊睡去时,听见巷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暖黄的光透过雨帘,把水洼照得像撒了星星。
他知道,明儿清晨,妞妞会踩着水洼去喊:\雨停啦!
晒被子的地儿我给大家占好咯——\
暴雨过后第三日,林夏推开窗。
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淌成条金河。
她转身去扶床上的人,沈星河撑着她的手慢慢起身,枯瘦的指节扣住床沿,像株努力往光里长的草。
\去窗边。\他说。
风裹着青草香涌进来。
窗台上的荠菜苗不知何时窜高了,新叶上还沾着雨珠,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钻。
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混着老周修椅子的锤声,张婶熬粥的香气——这些声音织成张网,把他轻轻兜住。
沈星河望着窗外,嘴角慢慢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