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州斜眼睨着余云燕,她当真是与殿下一同长大的吗?当真就一点都看不出崔四娘是谁?
那日流光在元扶妤面前俯首,连裴渡都生了疑心,余云燕竟毫无知觉。
谢淮州一副不想与余云燕多说的神情,转身跨入屋内。
元扶妤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还带着热意的风拂过,窗外虫声低鸣,树影婆娑。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天边余辉尚未褪去,霞色透过敞开的窗牖,映在低垂的床帐上,帐内一片融融之色。
元扶妤手臂支起自己的身子,床帐便被一手端着药碗的程时伯挑开。
见元扶妤视线越过他,往垂帷外瞧去,程时伯随手将半幅床帐挂在缠枝金钩上,撩袍在元扶妤床榻前坐下,用汤匙盛了一勺汤药吹了吹送到元扶妤的嘴边:“别看了,玄鹰卫把谢淮州叫走了。”
元扶妤就着程时伯送到嘴边的汤匙喝了一口便皱起眉,伸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么苦的药,你倒是痛快。”程时伯将帕子递给元扶妤,看着外孙女这张与女儿幼时七分相似的脸,难免想到自己的女儿,笑道,“你和你娘不一样,你娘……是最怕苦的。”
“我也怕苦,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元扶妤将药碗递给程时伯,接过帕子擦拭唇角药汁。
程时伯深深看着元扶妤,随手将药碗搁在一旁杌子上,道:“我一直以为当初卢家从我这里得到的药,都给长公主元扶妤下了。长公主已死,你却还要我救人……不知道这毒还有谁中了?”
元扶妤抬眸迎上程时伯的眼眸,端详着他眼底神色,不紧不慢将程时伯的帕子叠好,递还回去,如实道:“小皇帝。”
程时伯面色一变。
见程时伯惊骇的未接帕子,元扶妤攥着帕子将手收了回来:“看来,外祖父也明白,要是小皇帝出了事,天下便又要大乱了。”
小皇帝一死,皇位便又成了可拾之遗。
权力更迭,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事小,若再起战乱,受苦的只有百姓。
元扶妤赌这个口口声声宁死不治窃国贼的程时伯,有悯世仁心。
霞光映着程时伯鬓边银丝,他撑在膝上的手指摩挲着衣料,半晌他看向元扶妤:“你不像你娘的女儿,也不像崔家人……”
元扶妤坦然颔首。
“好吧。”程时伯点了点头,“人我可以救,但我有两个条件。”
“外祖父请讲。”
程时伯略微斟酌之后,开口:“现在的盐帮帮主叶雄心,其先父与我是莫逆之交,当年你母亲与叶雄心有指腹为婚的婚约,可后来阴差阳错终究是错过……”
元扶妤眉头一抬,大约便明白程时伯要提的第一个要求是什么了。
“虽然你母亲与叶雄心错过了,可如今你母亲有你,叶雄心也有一子叶鹤安,你二人若能成亲,也算是圆了我一个遗憾。”程时伯看到元扶妤瞧着他的目光,眉头一紧,“你这是什么表情?”
盐帮少主叶鹤安,元扶妤听说过……
似乎是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
崔家从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知道的。
“第二个条件是什么?”元扶妤不答反问。
“离那个谢淮州远一些。”程时伯语声郑重,“你不要以为我瞧不出你与那谢淮州之间的弯弯绕绕,你是个聪明孩子,当明白……这谢淮州以后定然是不能善终的,我作为你的外祖父,不能看着你被谢淮州连累。”
程时伯提了两个条件,实则都是为了断了崔四娘与谢淮州的可能。
“谢淮州样貌的确是让人见之忘俗,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样貌身居高位,难免让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意乱情迷,但仅凭他曾是长公主旧人这一点,便不是良配。”程时伯看元扶妤望着他浅笑,似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循循善诱,“那叶鹤安虽说体弱了些,但你见过便知,这叶鹤安的样貌与谢淮州比也绝不逊色。”
程时伯这是真将她当做好色之人了?
不过,元扶妤的确是贪美不假。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元扶妤将程时伯的帕子放在一旁,“在父亲眼里,我的外祖父已死,我又何德何能……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
“你父亲……”程时伯冷笑一声,“商人逐利,若是让你父亲知道让你嫁盐帮少帮主,他求之不得。”
“商人逐利,更想要权。在当朝帝师与盐帮少帮主之间选,我父亲会怎么选不言而喻。”元扶妤说。
“你糊弄我。”程时伯板着脸,“现在崔家……怕是你父亲得听你的吧。”
元扶妤还要求着程时伯给小皇帝解毒,她略略调整坐姿,同程时伯说:“这两个条件,实则外祖父都是怕我与谢淮州牵扯不清连累母亲。这外祖父大可放心,谢淮州权力来源是长公主,他不会自毁根基。至于外祖父说的叶鹤安,我虽的确是贪美之辈,可也不好耽误外祖父挚友的孙子。”
“这件事不议,你若答应……我便救人,你不应,人死了错在你,与我无关。”程时伯定定看着元扶妤,神色坚决。
“婚约之事,是父辈之约,外祖父要延续至孙辈是你的一厢情愿,不见得叶鹤安就愿意与我成亲。”元扶妤说。
程时伯抬手捋了捋胡须:“我可书信一封,让鹤安来京,你们先相处一段日子。”
元扶妤顺势道:“你救人,我就相处……否则人来了我也不会见,甚至……我能让他连京都城都入不了。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既然知道叶家与外祖父的交情,用盐帮来威逼也不是不可。”
程时伯气恼瞪着元扶妤,眼前人哪里有一点像崔家的种,哪点儿像他程家的血脉:“好,一言为定。”
只要元扶妤能别与谢淮州搅合在一起,程时伯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必要在这些小事上与自己外孙女计较。
再者,鹤安那孩子,性情好,相貌虽是不如谢淮州五官昳丽,可胜在年轻啊!
程时伯相信,叶鹤安要远胜那个鳏夫谢淮州。
一月倏忽而过,几场大雨过后,庭院中原本便亭亭如盖的葳蕤高树越发茂盛,蝉鸣声愈高。
元扶妤也已能从床榻上起身,被程时伯拽着在院中打起了五禽戏。
今日,她便要从谢淮州的小院,挪回崔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