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望着她,轻声答:“海能通向世界,但我们不能。”
我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
风掀起我的笔记页,我写道:
“这里的爱情,也被护栏围住;他们牵手走在海边,却看不见彼岸的灯塔。罗先,是世界之门未开的影子。”
第二天,我乘车前往先峰镇。这里是罗先地区最质朴的一部分。灰砖、黄土、木门,孩子在土路上奔跑,狗在屋前打盹,妇女们在水渠边洗衣服。
村口,有一座刚修好的混凝土桥横跨一条小河,一端通向图们方向。两面旗帜在风中并列飘扬,那是少见的、同时可见中国与朝鲜国旗的地方。
我在村中找到一位老村长,他七十多岁,精神矍铄。他带我走进一座战时遗留下来的砖房,那曾是志愿军指挥所,如今被改成了小学,孩童在其中读书写字,稚声朗朗。
“你经历过战争吗?”我问。
“当然。”他说,“也经历了停火、重建、饥荒……我们这代人,早把生死看淡。现在,只怕打仗。”
“为什么?”
“因为和平太难得。只要不开战,我们就能熬到春天。”
我望着他,那不是盲目的乐观,而是一种早已习惯了等待与忍耐的坚定。
我写道:
“罗先的希望,不是喊出来的,而是修出来的、熬出来的、种在心底的。她的人民,用沉默酝酿和平的可能。”
傍晚,我回到罗津港。天色渐暗,一座老旧的灯塔在海角孤独矗立。那是一座没有游客光顾、也没有摄影打卡点的建筑,它只是静静地守着夜海,每几秒旋转一圈光芒,仿佛在默默询问——还有谁在看,还有谁在听。
我靠着石堤坐下,听着海浪一遍遍拍击防波堤,风中夹杂着船只的低鸣、渔具的碰撞声,像一段不加修饰的乐章,写在这块被风雕刻的边角。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在平壤地铁中听到的低音弦乐,也想起额尔登特矿井下的轰鸣,还有图们江边那些沉默不语的背影。
而这一切,在此刻,在这片夜海前,在这道微弱旋转的光束里,竟然合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旋律。
我在《地球交响曲》的尾页写下:
“罗先,是朝鲜地图上的小小裂缝,却承载着最大的张力。她像一扇门,被轻轻推开一点点,让世界窥见一个被时间包裹的国度,也让封闭之地感知风的方向。”
凌晨两点,列车再次启动。车窗外是无边的夜与少许星光。下一站,是一座比罗先更古老,也更具政治意味的城市。
它曾是王都,也曾是火线,它既有历史的沉香,也有现实的锈斑。
开城,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