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凛冽,如刀割般刮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天空中飘着几缕薄云,灰白的天光无力地洒在大地上,连阳光都仿佛被冻僵了。街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一天,李明的父亲、叔叔和婶子从数百里外的小村庄驱车赶来,车轮碾过结霜的高速公路,一路风尘仆仆。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掩不住眼中的期待与紧张——这是他们第一次以“亲家”的身份,正式踏入未来儿媳的家门。
而柳琦鎏和沈佳、雪儿则早早打了一辆出租车,穿过清晨的薄雾,前往约好的一家中档酒店。车内,沈佳不时整理雪儿的围巾,轻声叮嘱:“待会儿别光顾着低头,要大方些,也别让你爸一个人说话。”雪儿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心跳如鼓。柳琦鎏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神情沉稳,却在心里暗暗思索着要谈的几个关键点。
酒店位于市中心,外观并不算奢华,却透着一股老派的稳重感。门口挂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在灰暗的冬日里显得格外醒目。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香薰味和暖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大厅内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吸走了外界的喧嚣。头顶是水晶吊灯,光线经过切割的玻璃折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而略显冷冽的光影。前台小姐穿着笔挺的制服,面无表情地敲击着键盘,只有偶尔抬头时的职业微笑打破了那份刻板。
“几位是订了包间吗?”服务员迎了上来,声音甜美却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疏离。
柳琦鎏点了点头,跟着服务员走向电梯。电梯轿厢里光可鉴人,映出几个人略显拘谨的身影。李明的父亲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那是他最好的一件夹克,但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推开二楼“松鹤厅”的包间门,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茶香迎面袭来,让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式包间,长方形的红木餐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中间摆着一盆用粉色康乃馨扎成的花篮,显得有些喜庆,又有些刻意。墙角立着一台立式空调,正嗡嗡作响地输送着热风,与窗外的严寒形成了两个世界。
包间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画,意境悠远,却似乎与今天的话题无关。另一面墙则镶嵌着整面的镜子,不仅让狭小的空间显得宽敞了些,也让在座每个人的神情都无处遁形。
众人落座,服务员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青花瓷的茶杯里,碧螺春在热水中舒展,升腾起袅袅白雾。
双方在酒店大厅相遇时的尴尬,此刻被这包间里的暖意稍微冲淡了一些,但那份因地域、观念和未来不确定性带来的隔阂,依然像桌上的那盆假花一样,真实地横亘在中间。
“亲家,您看我们这么远赶来,可算是到了!”李明的父亲搓着手,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包间里回荡,显得有些大,又有些干涩。
柳琦鎏也报以微笑,目光扫过这间精心布置却缺乏人情味的房间,心中一边暗自评估着这位未来亲家的性格特点,一边伸手与他相握:“路上还顺利?长途开车不容易,辛苦了。”
柳琦鎏心中暗忖,这位未来亲家——笑容虽热,眼神却有些闪躲,似乎习惯把压力藏在客气之下。
李明的叔叔开大车跑长途,常年奔波在南北高速线上,不怎么说话,性格沉稳,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风沙里的老松。他默默接过柳琦鎏递来的茶杯,只道了句:“亲家,辛苦您安排。”而李明的婶子则显得非常开明且贤惠,穿着素净的棉布外套,头发整齐地挽成一个发髻,说话温声细语,却条理分明。这是柳琦鎏对她的第一印象——一个能撑起一个家的女人。
众人落座于酒店二楼的包间,桌上已摆好茶水与果盘。窗外,城市在寒风中苏醒,车流如织,却仿佛被这扇窗隔绝在外。包间内,暖意融融,却压不住那份沉甸甸的郑重。
“亲家,这不两个孩子有缘分,也该结婚了。”李明的叔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有力,“咱们大人碰碰头,张罗张罗。俗话说,‘十里不同乡,三里不同俗’,不知道这边有什么风俗习惯?我们那边简单,怕礼数不周,让亲家笑话。”
柳琦鎏听后沉吟了一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坦诚地说:“能坐到一起,确实是缘分。不过说实话,我和雪儿她妈真不赞成这门亲事!”他话音一落,满桌皆静,连茶杯里的热气都仿佛凝滞了。
他抬眼扫过众人,语气却并不尖锐:“别怪我说话直接。我们两家都是农村人,没有谁看不起谁。可关键是我们两家离得太远,我们就这一个宝贝丫头,从小娇惯,连重活都没让她干过。李明又没有妈妈,将来孩子出生,你们家连个伺候月子、带孩子的都没有,我们实在不放心雪儿嫁过去。她不是去吃苦的,是去过日子的。”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李明的父亲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茶杯边缘。李明的叔叔眉头微皱,却没有反驳。
这时,李明的婶子轻轻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却坚定:“大哥、嫂子,你说的话我完全理解。我也有一儿一女,要是我,也会考虑这些。可我愿意替李明担起这份责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琦鎏和沈佳,“李明是我从小带大的,五岁母亲离家,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对他的感情,不比亲儿子少。雪儿嫁过来,我会像对我女儿一样看待。她的月子,我来伺候;孩子,我来带。这点,请大哥、嫂子放心。”
柳琦鎏看着她,良久,缓缓点头:“弟妹这么说,我姑且相信。那你们那边都做了哪些准备呢?”
李明的叔叔回答道:“李明这边有一座宅院,刚翻盖的六间大北屋,有院墙门洞,新安装的街门,屋子都粉刷好了,门窗也是新安装的,就是需要再打些家具,添置些生活用品就可以了。村里人都说,这房子体面。”
柳琦鎏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对于你说的这些,我不太看重。毕竟孩子们结婚后要在市里发展,他们回家有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可他们在城里没房,总不能一辈子租房吧?”
李明的叔叔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大哥,说实话,我们也想在市里给孩子们买房子,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办婚礼,又要买房子,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我跑长途,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李明他爸的工程也不稳定……”
柳琦鎏转头看了看李明的父亲:“老弟,你是李明的爸爸,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这可是你儿子的婚事。”
李明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常年在外,儿子都是他叔叔带着,这婚事……就由他叔叔做主了。”
柳琦鎏听了,心里猛地一沉,一股说不出的鄙夷与担忧涌上心头。他暗自攥紧了拳头——这样的父亲,如何能托付女儿的一生?他对雪儿的选择,更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