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玉台阶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刺眼。
晨曦刚破开云层,那座连夜拔地而起的“陈默归天台”就横亘在荒坡之上。
九重阶梯,通体如脂,中央一方石碑高耸,上书“万民祈迎升仙”八个金漆大字,笔锋锐利得像是要割开天幕。
香炉里的烟已经冒出来了,袅袅直上。
几个腿脚利索的老农,手里提着自家还在扑腾的老母鸡,正诚惶诚恐地往台阶上凑。
陈默站在坡下,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裤腰带。
他没发火,也没去拦那些要把鸡头往石阶上磕的乡亲。
他只是转身回了猪圈,不多时,肩上便多了根那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扁担。
扁担两头,是两筐刚起出来的、还在发酵的猪粪。
“让让,借个道。”
陈默闷头往上走,布鞋踩在价值连城的白玉阶梯上,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湿脚印。
众人傻了眼,眼睁睁看着他爬到最高处那块刻着“升仙”的石碑前,把两筐臭气熏天的猪粪“哗啦”一声,倒在了祭坛正中央。
这还不算完。
他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几根竹竿,就在那石碑两旁架了起来,然后将十几条腌制好的腊肉,甚至还有两只风干的鸭子,整整齐齐地挂了上去。
“这坡上风大,朝阳,晒肉不长毛。”陈默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那石碑嘟囔了一句。
三日后。
原本神圣的白玉台,如今成了苍蝇的狂欢地。
猪粪发酵的酸臭味顺风飘出三里地,把原本想来磕头的信徒熏得掩鼻而逃,香火早就灭了个干净。
倒是那高台视野开阔,成了村里顽童放风筝的绝佳去处。
几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子,骑在那“万民祈迎”的石碑上,手里扯着线,在那挂满腊肉的竹竿间钻来钻去。
几个怕冷的老头子,也搬着马扎,凑在避风的猪粪堆背面晒太阳,一边捉虱子一边聊着今年的收成。
哪里还有半点“升仙”的影子?
陈默挑着空扁担路过坡下,听着上面的嬉闹声,去溪边打了桶水。
你们要我飞?可我这猪圈还没扫完呢。
与此同时,清漪明心殿。
那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殿正中那尊金身像,眉眼确实像极了苏清漪年轻时的模样,只是少了三分人气,多了七分死板的威严。
香客们刚要在蒲团上跪下,就听见一阵“沙沙”声。
苏清漪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手里拿着把快秃了的竹扫帚,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扫着殿前的落叶。
她扫得很慢,甚至有些碍事,扫把扬起的灰尘,呛得那些想念经的信徒直咳嗽。
“去去去,这哪里来的疯婆子,别挡着我们拜苏仙子!”有人不耐烦地挥手。
苏清漪也不恼,她把扫拢的落叶堆在金身像的脚边,又从怀里掏出针线篓子,一屁股坐在那高高的门槛上,借着那长明灯的光,开始缝补一件男人的里衣。
“我帮你们守庙啊。”她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晚饭吃什么,“这金身怕冷,我给它挡挡风。”
半个月后。
没人再来这不伦不类的庙了。
金身上落满了灰,在那几处死角里,勤快的蜘蛛已经结好了网。
那原本用来插高香的铜炉,此刻里面正埋着几个红薯,炭火微红,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苏清漪咬了一口软糯的红薯,看着那尊依然端着架子的金身,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你要供我?可我更愿被人忘了这张脸,只记得这红薯挺甜。
南疆,影阁归真坛。
黑色的石头透着一股子阴森气,仿佛随时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柳如烟看着这块地,眉头微挑。
“地气倒是挺足。”
她没去理会那石头上浮动的符文,而是转身回屋,端来一盆刚熄灭的灶灰,均匀地撒在那漆黑的坛面上。
那是草木灰,最养地。
接着,她从兜里摸出几颗发了芽的土豆,用手指在灰土里戳了几个洞,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
“长吧,长吧。”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就像哄孩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