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冢内的寂静,第一次让鹿笙感到了一丝“稀薄”。
不是声音或能量的稀薄,而是认知的边界被未知强行撑开、原有的判断框架显得岌岌可危时,所产生的那种思维上的“失重感”。那来自“黯星之环”遥远背景的、原始蛮荒的规则“回声”,如同投入心湖的一块来自异界的陨石,涟漪虽弱,携带的信息却足以撼动她对这片棋局层次的所有预设。
《弈天筹》的核心光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凝滞”的频率缓慢明灭。它正在超负荷运行,将新获得的“回声”数据,与古器碗“规仪洞见”符文缓慢解析出的“星宴”投影、寂灭令传承的浩渺信息、以及从“青枢”悲愿中感受到的所有碎片,进行强制性的、穷举式的交叉关联与模式匹配。
鹿笙没有催促。她盘坐于地,眼眸低垂,看似入定,实则将大部分意识沉入了古器碗“鉴真庐”。
她想亲身体验,那“回声”的“质感”。
符文的淡金色晕染在她意念的引导下,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极其细微的、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涟漪。涟漪的目标,并非直接解析“回声”数据(那太危险,可能触发未知反应),而是以一种极其迂回的方式——通过强化“源流辨识”协议对“混沌”、“原始”、“未分化”等抽象规则概念的捕捉灵敏度,再引导这股被强化的“辨识力”,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去“拂拭”“回声”数据模型最外围、最不具特征的“背景噪波”。
这是一种近乎于“盲人摸象”的感知方式,效率极低,却最大限度规避了直接接触核心可能带来的风险。
过程缓慢而煎熬。鹿笙感觉自己的神识仿佛化作了无数根纤细到极致的触须,在无边无际的、由冰冷数据构成的黑暗虚空中,试图捕捉一丝不属于已知任何体系的“气息”。
时间在遗冢内被拉长。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个时辰。
终于——
一点极其微弱、冰冷、坚硬、仿佛历经了难以想象时空冲刷却依旧保持某种狰狞“棱角”的“触感”,透过那无数神识触须的末端,反馈回来。
那不是能量,不是信息,甚至不是具体的规则结构。更像是一种“存在过”的“印记”,一种“性质”的“化石”。它给鹿笙的感觉,与“清道夫”那种高度秩序化、逻辑闭环的“冰冷”截然不同,也与“规仪系统”那种古老、精密、带着“悲愿”或“守护”意味的“沉重”迥异。它是一种更加……“本能”的,更加“直接”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初,某些最原始、最暴烈的规则力量在相互碰撞、湮灭、吞噬后,残留下来的一丝“惯性”或“倾向”。
硬要形容,如同在温润玉石上,触摸到了一道被史前巨兽利齿啃噬留下的、早已冷却却依旧锋锐的齿痕。
这“齿痕”般的印记,其“性质”与“黯星之环”本身那种衰败中带着“等待”的规则潜流格格不入,却偏偏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烙印在了那片星域的规则结构深处,成为了其历史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成为了“星宴”周期中,某个不被记载的“变量”或“暗痕”。
“‘规仪洞见’备注的‘外源性干扰历史记录点’……”鹿笙收回神识,背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备注并非空穴来风。真的有“东西”,在远比“规仪系统”与“清道夫”对抗更古老的年代,触及过“黯星之环”。而规仪系统,或者说它的信息库,记录下了这次“接触”。
这意味着什么?那个古老存在是否还“注视”着那里?它与“星宴”是敌是友?亦或只是宇宙尺度上一次偶然的“路过”,留下了这道无关紧要却令后来者不安的“深痕”?
信息太少,疑问太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黯星之环”的任何深度介入,风险等级需要再次上调。不仅要防备石炎、星盟、“清道夫”,还要考虑这道不知来自何方的、更加古老莫测的“深痕”可能引发的未知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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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星之环”外围,“深空探迹七号”科考船。
“量天”依照鹿笙的最新指令,将捕捉到“回声”的特殊传感器转入最低功耗的“背景聆听”模式,只记录最宏观的规则扰动变化,彻底放弃了对“回声”特征本身的主动分析和追踪。同时,它开始有意识地收集科考船公共频道内,其他科研人员关于近期观测中任何“微小异常”或“难以解释的数据抖动”的讨论——这是更安全的情报来源。
几天过去,并无新的“回声”出现。星域内那潮汐般的潜流依旧按照其漫长周期缓缓起伏,七颗昏黄主星沿着既定轨道沉默运行。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然而,“溯古”在“博识星”的处境,却开始变得微妙而危险。
最初只是试探性的观察和神识扫描。但最近两日,开始有“人”主动接触他。
第一位,自称是某跨星域古代天文学研究协会的理事,对“溯古”展示的“黯星之环七曜纹路”表现出浓厚兴趣,言辞热情,专业知识扎实,但提问的角度总是不经意间偏向于纹路的“能量导向结构”和“可能的外部触发条件”,并多次暗示有“资助人”对这类研究有“慷慨预算”。
第二位,则是一位气质阴郁、自称独立收藏家的神秘人物,对“溯古”手中那份“毁灭文明遗迹拓片”的来源追根究底,并愿意出高价购买所有相关“实物”,甚至包括“溯古”的“研究笔记”。其交谈中,偶尔会流露出对“周期性”和“契约效力”等概念的异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