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没有追问具体情境,而是顺着她的动作和描述,拿来一个平板电脑——电脑已断网,仅安装了简单的绘图应用——调出空白的灰色背景。“能画出来吗?那个界面,随便怎么画都行。”
许婕盯着屏幕,手指颤抖着,尝试触碰。起初只是混乱的线条,但渐渐地,一个粗糙的轮廓出现了:一个横向的长方形区域,可能是主监控屏;旁边有几个竖排的小方块,可能是参数面板或快捷控制键。在其中一个竖排小方块的上方,她画了一个先红色后涂改成黄色的圆点。在主长方形区域的一角,她画了一个扭曲的螺旋,螺旋一端连接着一个不断变大的、锯齿状的箭头。
“箭头……长大……这里……”她指着螺旋连接箭头的地方,“数字……跳得很快……然后……就点了这里……”她的手指移向那个变成黄色的小圆点位置。
这几乎可以确定是一套监控系统的操作界面回忆!主屏显示核心数据可视化——扭曲螺旋及代表异常增长的箭头,侧边有控制面板,面板上有状态指示灯由红变黄,操作者可能是“医生”或助手,通过点击控制面板上的按键来确认或处理警报,而警报很可能是脱靶率飙升!
周晓芸看到根据描述还原的草图时,呼吸都屏住了。这比任何语言描述都更有力!它直观地展现了“灯塔”内部那套系统的存在和基本操作逻辑!
“能想起点击那个按钮后,还有什么变化吗?比如,那个螺旋,或者别的地方?”苏晴小心翼翼地引导。
许婕努力回忆,脸上浮现痛苦,但这次她没有崩溃,而是艰难地组织语言:“螺旋……闪了一下……变暗了……旁边……小的转圈……停了……然后……有‘嗤’的声音……从头顶……很远的地方传来……”
螺旋变暗,周围动态元素停止,头顶传来“嗤”声——这极可能是启动某种气体释放——也许是那种“甜味”气体——或者启动隔离程序的反馈!点击那个按钮,不仅确认了警报,还可能直接触发了后续的“干预措施”!
记忆的拼图,正以惊人的速度拼凑出那个罪恶控制室的一角。每一个细节,都在将抽象的概念变成具体、可被理解和攻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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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各方线索似乎都取得进展时,赵老那边,终于有了新的、非正式的“回音”。
不是电话,也不是口信,而是一份看似无关的、公开发布的内部文件摘要,通过一个绝对安全但显然刻意让余年能看到的渠道,流到了周晓芸的监控范围内。文件是关于“加强新形势下远海执法协作与风险管控的若干意见即征求意见稿”,内容大多是原则性表述,但其中反复强调“依法依规”、“防止单边冒进”、“注重国际影响与区域稳定”,以及“对非传统安全威胁的界定与响应,需建立在充分证据与国际共识基础上”。
“他在划更细的线。”余年一眼看穿,“‘依法依规’是警告我们别用‘福远号’那种擦边球手段。‘防止单边冒进’和‘注重国际影响’,是提醒我们针对埃利奥特·吴和‘幽灵船队’的调查,如果涉及外交或国际司法,必须慎之又慎,最好能有确凿铁证和国际共识,也就是其他受害国或国际组织的协同。而‘非传统安全威胁’的界定……他似乎在暗示,如果能把‘灯塔’及其关联网络的性质,从商业犯罪和普通刑事犯罪,提升到‘危害人类罪’或‘生物安全威胁’的层面,并且获得国际上的认可与响应,那么行动的‘空间’也许会不一样。”
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指点,也是一种充满风险的暗示。将案件性质拔高,固然可能获得更强力的支持,但也意味着卷入更复杂的地缘政治和国际博弈,并且要求证据必须无可辩驳,达到国际法庭或安理会级别的采信标准。
“他在把我们往一条更艰难、但也可能更根本的路上引。”苏晴神色凝重,“要么,我们满足于在现有法律框架内,一点点啃下诺亚和埃利奥特·吴,但这可能耗时极长,且无法触及‘灯塔’核心。要么,我们冒险去收集能够定义‘危害人类罪’的铁证,但那意味着直接挑战诺亚背后盘根错节的国际资本和保护伞,甚至可能触动某些国家的敏感神经。”
“我们没有选择。”余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许婕的男友,到那些被装在冷藏箱里的‘样本’,再到许婕记忆里那些冰冷的屏幕和‘嗤’的气体声……这早已超出了普通犯罪的范畴。如果我们只满足于砍掉几条触手,而不敢去摧毁那个不断制造触手的怪物本体,那才是对所有牺牲和痛苦的背叛。”
他看向众人:“调整方向。集中资源,双管齐下:一,继续推进对埃利奥特·吴和诺亚现有罪证的收集,这是我们的基础。二,开始有意识地按照‘危害人类罪’或‘严重生物安全犯罪’的证据标准,来梳理和补强我们手中关于‘灯塔’进行非法人体试验、系统性残害生命、以及跨国贩卖人体组织的所有证据。特别是许婕的记忆资料和技术分析,要朝着这个方向进行专业转化和固定。”
“另外,”他补充道,“那个‘信天翁’的坐标,暂时不动。但通知‘扳手’,留意苏禄海那片区域有没有异常船只或人员活动。杨丽娅扔出这个饵,不管目的是什么,都说明那片水域不平静。”
压力在增加,道路在分化,目标却愈发清晰。学术的涟漪、海上的暗线、记忆的闪光、高层的划线……所有溪流都在奔涌,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正确的隘口,将其汇聚成足以冲垮一切黑暗堤坝的洪流。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