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生物技术》的评论专栏在凌晨上线。
埃利奥特·吴那篇《当伦理审查成为商业博弈的筹码:论跨国资本竞争中的“道德武器化”现象》的文章,在三个小时内被翻译成六种语言,在全球学术圈和科技媒体中迅速传播。文章下方附有三位知名学者的支持性评论,分别来自哈佛、牛津和东京大学,都对“以伦理指控进行商业打击”的现象表示忧虑。
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因欧洲那篇调查报道而对埃利奥特·吴产生的质疑声,开始出现分化。一部分学者和媒体开始反思:这到底是对学术伦理的正当监督,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抹黑?
“他的反击很聪明。”苏晴在早餐会上分析舆情报告,“没有否认具体指控——因为否认不了那些关联事实——而是把整个事件的性质重新定义。从‘学者是否违背伦理’,变成了‘资本如何利用伦理问题打击对手’。这样一来,所有质疑他的人,都可能被贴上‘商业打手’的标签。”
林晓翻看着社交媒体上的讨论:“支持他的声音主要集中在两个群体:一是与他有合作关系的学者和研究机构,他们需要维护整个‘伦理外包’模式的合法性;二是保守派媒体,他们本来就对‘跨国资本操纵舆论’的话题敏感。”
“但我们真正的目标受众不是他们。”余年喝了口咖啡,神情平静,“是那些还在观望的中间派学者、有良知的投资人、以及——最重要的是——国际组织和各国监管机构。埃利奥特·吴的文章能混淆视听,但改变不了一个基本事实:诺亚资本的项目确实出了问题,而且问题严重到需要杀人灭口、囚禁工程师、伪造文件。”
他调出一份新报告:“程日星昨晚追踪了文章发布后的资金流向。有五个新注册的社交媒体账号,在文章发布后一小时内开始大规模转发和评论,这些账号的注册ip都指向同一家位于新加坡的网络营销公司。而这家公司,上周收到了一笔来自‘远帆信托’某离岸子公司的汇款。”
“所以他在文章里指责别人‘操纵舆论’,自己却在做同样的事。”老周冷笑。
“这就是游戏的规则。”余年说,“苏晴,我们需要一篇文章来回应。不要直接驳斥埃利奥特·吴——那样会落入他设定的‘学术争论’框架。我们要把焦点拉回到案件本身。”
他顿了顿:“主题是:当‘伦理外包’遇到‘人命代价’。不指名道姓,但用许婕和林薇的案例——当然要脱敏处理——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有前途的年轻科研人员,专利被夺走,人被失踪,最后出现在非法的试验场所。重点突出系统性、组织性和跨国性。”
“我明白了。”苏晴快速记录,“从个体悲剧上升到系统性问题,让读者自己联想:如果埃利奥特·吴真的是‘坚守原则的学者’,为什么他的服务对象总是出现这种问题?”
“没错。”余年点头,“同时,林晓,你准备一份法律意见书草稿,主题是‘跨国专利侵占与人体试验犯罪的司法管辖困境’。引用国际法、引渡条约、跨国刑事司法协助的相关条款,指出当前法律体系在面对这种新型犯罪时的漏洞。这份意见书,我们要在新加坡论坛上,通过合适的渠道散发出去。”
“好。”
“至于马尼拉那条线……”余年看向程日星,“会面时间是本周五,也就是后天。我们需要有人去现场。”
“我去。”程日星几乎立刻说。
“不行。”余年摇头,“你是技术核心,不能轻易离开。而且你对东南亚的情况不熟。老周……”
“我去。”老周放下手中的平板,“我退休前跟国际刑警组织合作过几次东南亚的案子,有联络渠道。而且……”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想亲自看看,这个罗德里戈·桑托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律师’。”
余年沉吟片刻:“可以。但不要单独行动。我会联系我们在马尼拉的一个安全资源——一位在当地开安保公司的前中国特种兵,他叫陈志武。他会安排人和你配合。记住,目的不是抓捕或冲突,是观察、记录,可能的话,获取那位‘赵先生’的身份信息。”
“明白。”
“还有,”余年补充,“许婕这两天状态如何?”
苏晴接过话:“比预想的要坚强。看到专利文件后,她确实情绪波动很大,但没崩溃。昨天下午,她主动提出要系统地整理所有能回忆起来的‘灯塔’内部信息,从建筑结构到人员特征,从实验流程到数据系统。她说,既然那些记忆折磨着她,不如让它们变得有用。”
余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让她做。但要有心理医生在场,控制节奏。另外,关于林薇的寻找,有进展吗?”
“有,但不太乐观。”苏晴调出报告,“我们联系了东南大学当年的导师和同学,确认林薇在2021年9月确实接到过一个‘东南亚高薪工作机会’,具体公司不明。她最后一次与家人联系是2021年10月3日,从昆明长水机场发消息说‘登机了,落地联系’。航班号是mu2021,目的地是曼谷。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泰国……”余年沉吟,“老周,你到马尼拉后,也通过当地渠道查查这条线。林薇的失踪和‘海之星公司’的时间点很接近,可能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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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安全点,下午两点。
许婕坐在心理医生对面,面前摊开着十几张画纸。上面不是记忆碎片,而是系统性的图表:一张是“灯塔”各楼层功能分区示意图,标注了实验室、监控室、生活区、医疗站的位置;一张是人员组织架构推测图,根据她见过的制服颜色、徽标和听到的称呼,区分了“科研人员”、“安保人员”、“医疗人员”和“管理人员”;还有一张是实验流程简图,从“受试者接收”到“初步筛查”,再到“材料适配测试”和“后续观察”……
“这些都是你这两天画的?”心理医生李教授温和地问。
许婕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边缘:“我想把它们整理清楚。之前……记忆都是碎的,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每次想起来都很痛苦。但现在我想,如果我能把这些碎片拼成一张完整的地图,也许就能看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也许就能找到……找到更多证据。”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李教授能听出其中压抑的力量。
“这是个很好的想法。”李教授说,“通过将创伤记忆系统化、客观化,你可以重新获得对那段经历的控制感。但许婕,我要提醒你,这个过程可能会触发新的痛苦记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许婕抬起眼,眼神清亮,“苏晴姐跟我说,逃避不会让痛苦消失,只会让那些伤害我的人得逞。我要面对它,然后……然后让它变成我的武器。”
李教授看着她,看到了那种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韧性。这不是简单的“恢复”,这是“重建”——在极端的伤害之后,重新构建自我的意义感和力量感。
“好,那我们继续。”李教授说,“今天,我们尝试回忆一些更具体的技术细节。比如你刚才画的这个‘材料适配测试流程’,你能想起具体的测试项目吗?或者使用的设备型号?”
许婕闭上眼睛,深呼吸。几秒钟后,她睁开眼,拿起笔在流程图的“适配测试”环节旁写下:
“血液相容性测试——设备:hemoscan 3000系列,每次测试需要至少200ml新鲜血液样本。”
“神经电信号响应测试——设备:neurallink pro版,需要植入式微电极阵列。”
“代谢产物监测——设备:metabo tracker,实时监测24小时内的37种代谢物指标。”
她写得很慢,但每一条都清晰具体。
“这些设备……”李教授有些惊讶,“都是高端专业仪器,价格昂贵。”
“对。”许婕的笔尖顿了顿,“所以‘灯塔’的投入非常大。我记得有一次,一个科研人员在抱怨‘采购成本又超了’,另一个管理人员说:‘别计较这些,只要能拿到完整的数据链,投资回报率是百倍级别的。’”
她抬起头,看向李教授:“他们在用我们的身体,测试用我们的专利研发的材料。每一个测试数据,都是商业机密,都是未来的利润。”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但李教授能感觉到其中冰冷的愤怒。
“这些信息非常重要。”李教授说,“不仅是证据,也是理解他们商业模式的关键。许婕,你做得很好。”
许婕低下头,继续在图纸上补充细节。她的手指稳定,眼神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严谨的科研工作。
只是偶尔,在写下某些特定词汇——比如“血液样本”,比如“植入式电极”——时,她的指尖会微微颤抖。
但颤抖之后,是更用力的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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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尼拉,帕赛市,罗哈斯大道旁的一栋老式写字楼。
老周坐在街对面的咖啡馆二楼,视野正好能覆盖写字楼入口。他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份报纸,看起来像个普通游客。耳机里传来陈志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