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明暗战略研究院”临时办公点。
这是一栋位于老城区边缘的旧办公楼,五层,灰白色外墙爬满了爬山虎。一楼是废弃的打印店,二至四楼空置多年,只有五楼被简单清理出来,摆了十几张二手办公桌,几台电脑,一个白板。
窗外下着秋雨,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室内的空调嗡嗡作响,努力对抗潮湿。
余年站在白板前,看着上面新画的三个同心圆。
最内圈写着:“诺亚资本案·已结”;中间圈:“技术军工厂·追踪中”;最外圈:“楚啸天网络·待确认”。
林晓端来两杯咖啡,放在桌上:“新加坡那边的收尾工作基本完成。国际刑警组织正式立案,埃利奥特·吴和周长青已经进入证人保护程序,张维安被引渡到海牙国际刑事法院候审。诺亚资本的资产被多国冻结,董事会三名核心成员在瑞士被捕。”
“那些受害者呢?”余年接过咖啡。
“许婕的专利已经通过法律程序归还,诺亚资本的赔偿金正在核算。林薇的遗体在金边附近被发现,dna比对确认,已经通知她的家人。王雨欣和李思雅还活着,在菲律宾警方配合下获救,现在马尼拉医院接受治疗,情况稳定。”林晓顿了顿,“但心理创伤……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余年沉默地看着白板上“已结”两个字。结案报告可以这样写,但那些破碎的人生,永远不会真的“结”。
“许婕今天怎么样?”他问。
“在李教授那里做常规心理辅导。她说想回实验室看看,但还没准备好。”苏晴从电脑前抬起头,“我建议她先从研究院的资料整理工作开始,慢慢适应。”
“她同意吗?”
“同意了。她说……总要做点什么,不能一直停在原地。”
这时,程日星推门进来,头发被雨打湿,眼镜上蒙着雾气。他顾不上擦,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有发现?”余年走过去。
“技术军工厂在暗网的新动向。”程日星调出一串加密日志,“他们承接了一个‘高难度数据湮灭’项目,客户要求完全擦除一个跨国医疗数据库的所有痕迹,包括分布在十七个国家的备份服务器。报价是……八百万美元。”
“什么数据库需要花八百万美元来销毁?”林晓皱眉。
“我反向追踪了客户留下的蛛丝马迹。”程日星切换屏幕,“是一个叫‘生命方舟’的基因数据库项目,号称要收集全球百万人口的全基因组数据,用于疾病预测和精准医疗。项目背后的资本很复杂,有欧洲养老基金、中东主权基金,还有几家硅谷风投。”
苏晴警觉起来:“听起来很耳熟——诺亚资本早期也宣传过类似的‘人类基因组计划’。”
“对,但规模更大,包装更精美。”程日星说,“‘生命方舟’的伦理审查是由三家顶级大学联合出具的,学术顾问委员会名单里有六个诺贝尔奖得主。表面看起来,这是一个正当的、有前景的科研项目。”
“那为什么需要‘数据湮灭’?”
“因为……”程日星调出一份内部审计报告的片段,“这个数据库里,有超过30%的‘志愿者’数据来源可疑。他们在非洲、东南亚、南美洲的‘采样点’,与当地一些争议性医疗试验项目高度重合。而且,部分基因数据与诺亚资本‘灯塔’数据库中的‘样本’存在匹配。”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他们在继承诺亚的遗产。”余年缓缓说道,“诺亚倒下了,但那些非法采集的人体数据还在。有人接手了这些‘资产’,把它们整合进一个更庞大、更光鲜的项目里。现在风声紧,他们需要技术军工厂帮忙‘清理’可疑来源的痕迹,让整个数据库看起来干净。”
“所以技术军工厂不仅提供安防服务,还提供‘洗白’服务。”苏晴脸色难看,“把非法数据变成合法数据,把犯罪痕迹变成商业机密。”
程日星点头:“更糟糕的是,根据我追踪到的资金流,技术军工厂这个项目的付款方,是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基金会。而这个基金会的捐赠者名单里,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调出一张股权结构图,在层层嵌套的法人实体中,一个名字被标红:
楚啸天慈善信托
林晓倒吸一口凉气:“楚啸天……他在监狱里,怎么可能?”
“信托是入狱前设立的,由专业管理人运营。”余年盯着那个名字,“但以楚啸天的风格,他一定留有后门,能在必要时施加影响。如果技术军工厂和楚啸天网络真的有关联……”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楚啸天入狱前构建的那个庞大而隐秘的商业-犯罪网络,并没有随着他的入狱而瓦解。它只是转入更深的地下,以更分散、更专业化的形式继续运作。技术军工厂可能就是其中一环——专门提供“技术解决方案”的环节。
而诺亚资本的崩塌,可能只是这个网络的一次业务调整:抛弃一个暴露的节点,转移资产,继续运营。
“我们以为打赢了一仗。”老周推门进来,抖落伞上的雨水,“实际上,可能只是惊动了冰山的一角。”
“但至少我们看到了冰山。”余年转身看向白板,在“技术军工厂”和“楚啸天网络”之间画了一条连接线,“以前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现在,我们知道敌人是谁——或者说,知道敌人之一是谁。”
他拿起马克笔,在最外圈旁边写下四个字:
根基之战
“诺亚资本是枝叶,技术军工厂是枝干,楚啸天网络是根系。”余年说,“我们砍掉了枝叶,现在要面对根系。但这根系可能扎得很深,延伸到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
窗外雨声渐大,天色暗沉下来。
“程日星,继续追踪技术军工厂和‘生命方舟’项目的关联,尤其关注楚啸天慈善信托的资金动向。”余年开始部署,“老周,你联系陈志武,通过东南亚的渠道,查一下技术军工厂在当地的实体存在——服务器农场、安全屋、培训基地,任何可能暴露他们物理位置的线索。”
“苏晴、林晓,你们负责研究院的正式筹建工作。赵老批的启动资金下周到位,我们需要尽快确定组织架构、人员招募、研究方向。特别是——”他顿了顿,“我们需要建立一个独立的伦理审查委员会,由真正有公信力的人组成。不能再让埃利奥特·吴那样的事重演。”
“那许婕呢?”苏晴问。
“让她参与资料整理,但不要给太大压力。”余年说,“如果她愿意,可以请她帮忙梳理诺亚资本案中涉及的其他专利侵占案例,建立一个‘风险专利数据库’。她专业背景对口,而且……这或许能帮她重新建立与科研工作的连接,不是作为受害者,而是作为守护者。”
众人点头,各自投入工作。
雨继续下着,敲打着这座旧楼,像在洗刷什么,又像在掩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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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研究院的办公室多了些生气。
新买的绿植摆在窗台,书架上开始有资料归档,白板上画满了思维导图和线索图。招募公告已经发出,第一批申请者中有退休法官、调查记者、前检察官,还有几个在诺亚资本案中受到触动的年轻律师和工程师。
许婕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沓专利文件。她的任务是将诺亚资本案中涉及的所有专利,按技术领域、侵权方式、受害人背景进行分类编码。
工作很枯燥,但某种程度上有疗愈效果——那些冰冷的法律术语和技术参数,让她可以暂时远离那些血淋淋的记忆。
“许婕,休息一下。”苏晴递给她一杯热茶,“进展怎么样?”
“整理了四十七个专利案例。”许婕揉了揉眼睛,“几乎都是同样的模式:年轻研究者、有潜力的技术、伪造或诱骗的转让协议、然后人失踪或‘意外死亡’。最年轻的受害者才二十三岁,博士还没毕业。”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发白。
“这些数据会很有用。”苏晴在她对面坐下,“我们计划建立一个‘高风险专利预警系统’,当某个年轻研究者的专利被特定类型的资本盯上时,系统会自动发出提示,提供法律咨询和风险规避建议。”
“能阻止吗?”许婕问,“那些人有律师、有资本、有技术,还有……技术军工厂那样的帮手。”
“不能完全阻止,但可以提高他们的犯罪成本。”苏晴说,“就像防盗系统不能杜绝所有盗窃,但会让小偷选择更容易的目标。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掠夺者的风险变得足够高,高到他们不得不收敛。”
许婕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苏晴姐,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时有个预警系统,如果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你的专利可能被盯上了,小心’,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会,也许不会。”苏晴坦诚地说,“但至少,未来的许婕们,会有多一点机会。”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我想申请加入研究院的正式团队。”许婕忽然说。
苏晴有些意外:“你不是已经在……”
“不是整理资料这种辅助工作。”许婕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想负责‘高风险专利预警系统’的技术开发。我的专业是材料学,但我自学过数据分析和机器学习,我可以构建专利风险评估模型。”
“但许婕,这份工作可能会让你不断面对类似自己经历的案例,对你来说……”
“正因为是我的经历,我才更知道该关注什么细节。”许婕打断她,“而且,李教授说,创伤康复的最好方式之一,是把痛苦转化为保护他人的力量。我想试试。”
苏晴看着她,看到了那个曾经在“灯塔”里濒临崩溃的女孩,正在废墟上重建一个更坚韧的自我。
“我需要和余年商量,但……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