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认为,是测量结果显示如此。”穆勒博士看向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这也是我邀请你们来的原因之一。艺术展是个幌子,我想看看,在基金会解散近半个世纪后,是否还有人在用非传统的方式,试图理解、甚至干预这种危险的‘情绪临界态’。而你们——养鹦鹉、发奶茶币、用声波干预焦虑——看起来像是我们这个古老血脉的某种……突变分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但我必须警告你们。这条路充满危险。基金会当年的解散,并非仅仅因为理念超前或内部分裂。我们触及了一些人不能容忍的真相,试图建立一些人不希望存在的替代方案。那些力量至今仍然存在,而且随着技术发展,它们的手段更加隐蔽,也更加致命。”
王铁柱沉声问:“您所说的‘那些力量’,具体指什么?”
穆勒博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们听说过‘量化先知’吗?”
众人摇头。老人缓缓说道:“那是一个在顶级对冲基金和央行内部秘密流传的称呼,指的是一群极端相信‘万物皆可量化,一切皆可预测’的数理金融精英。他们认为,只要数据足够多,算法足够强,就能彻底消除市场的不确定性,实现绝对的预测与控制。其中最为激进的一派,甚至开始研究如何直接量化并干预人类的情绪和决策过程,以‘平滑’市场波动,实现他们所谓的‘永久稳定’。”
程砚秋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与小生等研究‘情绪频率干预’的方向岂非表面相似,但目的截然相反?吾等意在缓解个体痛苦,培育健康共识;彼等意在控制与操纵,消除‘噪声’以实现其‘最优解’!”
“正是如此。”穆勒博士点头,“基金会当年也研究情绪测量,但我们的哲学基础是‘理解与疏导’,尊重人类意识的复杂性和自主性。而‘量化先知’们的哲学是‘建模与控制’,他们将人类视为不完美的算法,需要被优化和矫正。这两种路径在技术层面可能有交集,但在伦理层面是根本对立的。”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这次是一些极其复杂的神经网络结构图。“我们有理由相信,‘量化先知’中的激进派,已经开发出了能够大规模、隐蔽地施加‘情绪微调’的算法。这些算法可能通过社交媒体信息流、新闻推送算法、甚至某些消费产品的感官设计来实施。目的就是让大众情绪维持在一种‘高生产效率、低反抗意愿’的狭窄区间,从而为他们的宏观金融工程创造稳定的社会环境。”
莉莉安脸色发白:“所以全球范围内弥漫的这种莫名焦虑和疲惫,可能不只是经济压力的自然结果,而是……”
“而是被精心调校过的‘情绪气候’。”穆勒博士接过话头,“共鸣器检测到的‘临界状态’,一方面是真实经济压力的反映,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这种人为‘情绪调校’即将失效的征兆——就像给气球持续打气,总有一个点它会爆炸。”
房间里一片死寂。共鸣器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言。
陆川打破了沉默:“博士,您告诉我们这些,不只是为了警告吧?您希望我们做什么?”
穆勒博士深深看了陆川一眼:“首先,我希望你们活下去,保持你们的研究。你们这条‘突变分支’,或许能长出我们当年未曾想象的可能性。其次,我需要你们帮我验证一个猜想。”
他调出一份加密文件,投影在空中。“这是我们从特殊渠道获得的,一组异常金融交易数据的模式分析。这些交易表面上由不同的对冲基金执行,但深层算法特征高度相似,且与社交媒体上某些‘情绪热点’事件的出现存在统计上极不可能的相关性。我们怀疑,这是‘量化先知’们在进行实时的、大规模的‘情绪-市场’联动测试。”
老人指着其中几个标记点:“我需要你们,用你们那些……非正统的方法,在这些预测可能发生‘情绪热点’的时间和地点,制造一些‘干扰’。不是直接对抗,而是引入一些他们的模型无法处理的‘噪声变量’——比如,让一群鹦鹉突然成为网络热点,或者让一种奶茶币的价格波动与任何已知金融指标都无关。观察他们的系统会如何反应。”
程砚秋眼睛亮了:“此乃绝佳之实验!既可验证吾等‘荒诞对冲’之效能,亦可探查敌手系统之弱点!”
陆川思考着:“这活儿我们可以干。但博士,您能给我们什么支持?还有,您为什么选择我们?您那个理事会里,应该有不少资源吧?”
穆勒博士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疲惫,也有些狡黠:“理事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同情者,也有……其他立场的。直接动用理事会资源过于显眼。而你们,在‘量化先知’的眼里,可能只是一群偶然撞进森林的迷路游客,不会引起高度警觉。至于支持……”
他朝米娅点点头。米娅从包里取出五个小小的、看起来像蓝牙耳机的东西。“这是改良版的‘个人共鸣器’,可以实时监测佩戴者周围小范围内的情绪频率密度,并在检测到极端异常(可能是针对性情绪攻击)时发出预警。它们不会被常规安检发现。另外,”她递上一张卡片,“这是一个苏黎世本地的安全屋地址和密钥,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去那里。里面有一些基础设备和逃生通道。”
穆勒博士最后说道:“艺术展期间,我会公开露面几次,作为掩护。你们可以自由参观,与其他参展者交流。但请记住,观众里可能有朋友,也可能有敌人。三天后展览开幕夜,我会在‘城市未来论坛’上发表一个简短演讲。如果那时你们还愿意继续合作,演讲结束后,我们可以讨论更具体的……协作方案。”
交流结束后,米娅推着穆勒博士离开。留下陆川五人站在共鸣器前,房间里只剩下装置低沉的嗡鸣和各自的心跳声。
“感觉像是接了个史诗任务,但任务发布人自己都只有半管血。”陆川摸了摸口袋里那个“个人共鸣器”,“你们怎么看?”
莉莉安将共鸣器小心地戴在耳朵上,它立刻变成了肤色,几乎隐形:“博士的警告是真实的。我能感觉到,就在我们谈话时,共鸣器捕捉到的城市情绪图案发生了三次剧烈的‘尖峰’,位置都指向金融区。有什么东西正在活跃。”
程砚秋已经蹲在共鸣器旁边,试图用光笔扫描其内部结构:“此装置之设计理念精妙无比!虽技术手段略显古旧,然其对‘情绪信息维度’之捕捉思路,对小生之研究大有启发!”
王铁柱则检查着安全屋卡片:“地址位于旧城区,交通便利且易于隐蔽。需尽快实地勘察,规划备用路线。”
苏杭的远程投影闪烁了一下:“已初步分析穆勒博士提供的数据样本。其中涉及的算法特征,与之前攻击奶茶币生态的秃鹫基金所用手段,有百分之三十的相似性。可能来自同一技术源头的不同应用分支。”
陆川环视队友,又抬头看向共鸣器上那幅不断变幻、仿佛随时会破碎的“情绪景观”投影。
“行吧,”他深吸一口气,“来都来了。先把这玩意儿研究明白,然后看看怎么给那些‘量化先知’的完美算法,加点鹦鹉叫和奶茶味儿的噪声。”
他掏出手机,给远在哈德逊河谷的弗兰克发了条信息:“加强园区安保,尤其是鹦鹉区。顺便问问科科,如果让它对着金融区方向叫‘稳安咯’,它觉得有效距离能有多远?”
几分钟后,弗兰克回复:“科科吃了两颗核桃,然后对着纽约方向喊了五分钟。老约翰说华尔街听不听得见不知道,但隔壁农场的牛今天产奶量增加了百分之五。这算有效吗?”
陆川看着回复,忍不住笑了。也许,荒诞才是对抗那种冰冷控制欲的最好武器。
而在艺术中心地下三层的某个隐蔽监控室里,米娅·林正看着屏幕上陆川团队的身影,对着通讯器低声汇报:“他们已经接受了共鸣器和安全屋。情绪反应以警惕和好奇为主,未检测到欺骗意图。穆勒博士的判断可能是正确的,他们确实是不错的……测试变量。”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继续观察。重点记录他们对‘情绪热点’干扰任务的反应模式。另外,查清那个叫莉莉安的女士的背景,她对能量场的感知能力超出了常规范围,可能是个变数。”
“明白。那‘量化先知’那边的动向?”
“按计划进行。展览开幕夜,将是第一次大型同步测试。让我们看看,这些来自纽约的‘荒诞对冲者’,能否在瑞士的金融心脏地带,掀起一点有趣的涟漪。”
通讯切断。监控屏幕上,陆川正指着共鸣器的某个部件,对程砚秋比划着说什么,表情生动得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米娅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窗外,苏黎世的天空渐渐阴沉,利马特河的水流似乎比往常湍急了一些。城市某处,巨大的服务器集群正无声运转,调整着亿万条信息的分发权重;而在另一处,古老的钟楼机械地敲响整点钟声,仿佛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一无所知,又仿佛知晓一切,却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