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州府街巷灯火如昼,舞龙灯的喧闹声隐约可闻。然而“百草轩”后院的书斋内,却是一派迥异于外界喧嚣的静谧。灯花轻爆,映照着林薇薇伏案疾书的身影。案头,《百草食养心要》的书稿已堆叠如山,墨迹犹新。历时数载,增删数次,这部凝聚了她毕生所学、所悟、所验的心血之作,终于在这一夜,画上了最后一个句点。
她放下笔,轻轻揉着微颤的手腕,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故曰:药膳之道,不在奇珍异草,而在调和阴阳;不在立竿见影,而在润物无声。心存济世,术求精微,方能以食为药,惠泽苍生。” 这段结语,是她一生追求的写照。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并非如释重负的轻松,而是一种心愿已了的深沉满足。窗外,烟火升空,绽放出绚烂的光华,映得她清癯的面容时明时暗,眼中却有着比烟火更恒久的光彩。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斋的地面上。林薇薇将春生唤至面前。她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将那部厚厚的手稿推到他面前。春生双手接过,触手是纸张的微凉与墨香的沉郁,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这重量关乎过去,更关乎未来。
“春生,”林薇薇的声音平静而庄重,“此书,算是为师能留给‘百草轩’,留给这药膳之道的,最后一点东西了。如何用它,如何让它活起来,而非束之高阁,就看你的了。”
春生喉头哽咽,捧着书稿,深深一揖到地:“师父……弟子明白!此书乃无价之宝,弟子必当视若性命,潜心研习,并设法让其造福更多人,绝不辜负师父心血!”
自这一日起,林薇薇的生活愈发宁静。她每日大多时间在书斋静坐,或翻阅古籍,或侍弄窗台几盆精心培育的药草,偶尔也会到前堂转转,但只是静静看着,不再轻易出声指点。她的存在,如同“百草轩”的定海神针,是一种精神象征,而具体的风浪,已完全交由春生去应对。
春生深知肩头重任。他并未急于将《心要》公之于众,而是首先自己投入了艰苦的研读。白昼处理店务,夜晚便在灯下逐字逐句地钻研手稿。书中不仅有理法方药,更有林薇薇对无数疑难病例的剖析与反思,其思辨之深,常令他茅塞顿开,又感学海无涯。他按照书中指引,重新审视店中经典方剂,尝试更精细的辨证应用,效果竟有提升。同时,他开始有计划地将书中一些基础理论、安全有效的验方,融入每月“学塾”的讲授中,启发小木、福贵等年轻伙计。他计划待时机成熟,再考虑将部分适宜内容刊印成册,惠及更广。
就在春生潜心消化吸收《心要》精髓之际,“百草轩”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来自京师的乔姓客商再次到访,此次并非为求医问药,而是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位曾受益于“百草轩”方子的老翰林,如今身体康健,在士林中每每提及南疆药膳之妙,竟引起了几位对养生之道颇有研究的宗室贵胄的兴趣。此番乔客商受其中一位王爷府上的委托,前来探问,是否有意将“百草轩”的药膳引入京师,或可先在王府内试行。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遇,意味着“百草轩”的影响力将直达天听之地。然而,京师水深,权贵难测,风险亦不言而喻。乔客商离去后,春生独坐内室,沉思良久。他忆起《心要》中师父关于“顺势而为,不慕虚名”的告诫,也想起师父处理宫廷事务时的谨慎。他并未被机遇冲昏头脑,而是提笔修书一封,言辞极其谦恭恳切。信中首先表达了对王爷垂青的感激涕零,随后详细阐述了药膳调理需“因人、因地、因时”制宜的特性,坦言南方湿热与北方燥寒体质差异巨大,现有成熟方剂恐难直接适用,冒然进献恐有负王爷厚望。故而,他恳请王爷允准,由“百草轩”先根据王府提供的具体需求及贵人体质特点(若能得御医指点更佳),量身定制几款极为平和、近乎饮食的调理方案,由王府试用反馈后,再行定夺。同时,随信附上部分《心要》中关于南北体质差异论述的摘抄,以显专业与诚意。
此信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合作意愿,又将风险控制在最低,更展现了“百草轩”的专业素养。信由乔客商带回京师。不久,回信到来,王爷府上对春生的谨慎专业表示赞赏,同意先行提供部分需求,由“百草轩”试拟方案。这一步,走得稳健而扎实。
消息传到后院书斋,林薇薇听闻春生处理此事的过程,久久不语,最终,嘴角泛起一丝极淡却极深的欣慰笑容。她知道,春生已真正领悟了“持重”二字的精髓,不仅是在经营上,更是在与权势打交道时,守住了药者的本分与尊严。这份传承,已超越了技艺,抵达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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