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吴普同低声说。
“明白就好。”周经理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以后还有机会。对了,展销会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明天可以给您看。”
“好,抓紧时间。展销会是个大平台,好好表现。”
从周经理办公室出来,吴普同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累——那种付出了很多,却被无视的累;那种准备了很久,却没有机会展示的累;那种满腔热情,却被冷水浇灭的累。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屏幕上还是那个演示程序的界面,精美,流畅,功能完善。但现在看来,它像个笑话——精心制作的玩具,没人愿意玩。
他关掉程序,打开文档,继续准备展销会的材料。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噼噼啪啪,但脑子里空空的。那些曾经让他兴奋的技术细节,那些曾经让他骄傲的功能设计,现在都变得索然无味。
窗外,阳光很好。厂区里那几棵光秃秃的杨树,在阳光下投下瘦长的影子。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叽叽喳喳,无忧无虑。
吴普同看着它们,突然很羡慕。它们不用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在意谁的功劳被谁抢了,不用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反复挣扎。它们只要找到吃的,找到住的,就能活下去。
而人,要的太多,累的也多。
下午三点,他去车间转了转。小赵看见他,欲言又止。
“吴工,”最后还是没忍住,“今天……你怎么没演示系统啊?”
“时间不够。”吴普同说。
“可是……”小赵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吴普同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系统运行还正常吧?”吴普同转移话题。
“正常,一切正常。”小赵说,“就是……大家都觉得可惜。这么好的系统,客户都没看到。”
“没事。”吴普同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
他在车间转了一圈,检查了几个数据终端,都没问题。工人们看见他,都点头打招呼,但眼神里有些东西——是同情?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
从车间出来时,他遇到了牛丽娟。她刚从办公楼出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行色匆匆。看见吴普同,她停下来。
“小吴,去车间了?”
“嗯,看看系统运行情况。”
“今天辛苦了。”牛丽娟说,“参观时间紧,没来得及让你演示系统。下次有机会再补上。”
她说得很自然,就像真的只是时间不够,而不是有意忽略。吴普同点点头,没说话。
“对了,”牛丽娟又说,“展销会那个数据对接的事,陈芳那边数据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把接口文档给她?”
“明天吧,我整理一下发给她。”
“好,那就明天。”牛丽娟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渐渐远去。
吴普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人,专业,严谨,勤奋,在公司干了八年,贡献很大。但她也是个精明的职场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表现,什么时候该低调,什么时候该抢功,什么时候该推责。
也许,这就是职场生存的智慧?而他,缺的就是这个。
下班时,天已经快黑了。深秋的保定,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吴普同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楼。门卫老张正在锁大门,看见他,打了声招呼。
“吴工,今天那个大客户,谈成了吗?”
“还不知道。”
“希望能成。”老张说,“厂子好了,咱们都好。”
“嗯。”
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冷风扑面,吹得脸生疼。吴普同拉高了围巾,只露出眼睛。街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线在冷空气中显得有些模糊。行人匆匆,都缩着脖子,抵御寒冷。
他想起了今天王总说的那句话:“原料质量是饲料质量的基础。”
是啊,基础。他的系统再好,也只是生产管理工具,不是产品本身。客户最关心的,还是饲料的质量、营养、价格。他的贡献,在客户眼里,可能真的没那么重要。
也许,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也许,他的系统本来就只是个辅助工具,不值得大书特书?也许,牛丽娟忽略它,是因为它真的不重要?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心里那点残存的热情,正在一点点熄灭。像这深秋的余温,被冷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到家时,马雪艳已经做好了饭。热气腾腾的火锅,牛肉、羊肉、豆腐、青菜摆了一桌。屋子里弥漫着香气,温暖如春。
“今天怎么吃火锅?”吴普同问。
“天冷了,吃点热的暖和。”马雪艳说,“快洗手,水都开了。”
两人围着火锅坐下,热气熏得脸发红。马雪艳涮了片牛肉,放在他碗里:“今天客户参观怎么样?”
“还行。”吴普同说,“客户对公司的印象不错。”
“你的系统演示了吗?”
“没有,时间不够。”
马雪艳的手顿了一下,看着他:“又是牛工占着时间?”
“嗯。”
“她故意的吧?”
“不知道。”吴普同说,“也许真是时间不够。”
马雪艳没说话,只是又涮了片羊肉给他。两人默默地吃着火锅,屋子里只有锅底沸腾的咕嘟声。
饭后,吴普同主动洗碗。水流哗哗,热气蒸腾。马雪艳收拾完桌子,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他。
“普同,”她轻声说,“如果你真的不开心,咱们就换个工作吧。我听说保定最近有几个饲料厂在招人,你可以去试试。”
吴普同没说话,继续洗碗。他知道马雪艳是为他好,但他也知道,换工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绿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至少稳定。而且,他现在这种状态,去哪不一样?
“再说吧。”他说。
洗好碗,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工作,而是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放着新闻,但他没看进去。马雪艳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凉。马雪艳把它捂在手心里,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普同,”她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我不希望你这样消沉下去。你还记得大学时的你吗?那个充满干劲,相信技术能改变一切的吴普同?”
吴普同记得。但他觉得,那个吴普同已经死了,死在了绿源公司的复杂人际关系里,死在了无数次的失望和打击里。
“人总是要变的。”他说。
“但不是这样变。”马雪艳认真地说,“普同,你不能让职场上的那些事,把你变成另一个人。你还是你,那个有理想、有技术的吴普同。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但困难总会过去的。”
吴普同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相信他,支持他,心疼他。这就够了。
“嗯。”他点点头,“我会调整的。”
夜深了。窗外,保定的夜晚依旧喧嚣。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有两颗心紧紧依靠,互相取暖。
吴普同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还要去上班,还要面对那些复杂的人和事。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就够了。至少,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