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是否安全送达“掌柜”指定的下一个环节？白若兰是仅仅因为与自己的关系而受到例行核查，还是敌人已经掌握了某些线索，开始围绕她布网？巨大的担忧与蚀骨的愧疚瞬间攫住了郑耀先。白若兰绝非同志，她数次在无意中为他提供便利，皆是出于对他那份深沉而无望的情愫与一份超越阵营的善良，此次更是完全不知情地、被动地成为了情报传递环节中一个可能被回溯的节点！若她因与自己的这层关系而受到怀疑、调查甚至……郑耀先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与窒息般的愤怒。他承诺过要保护她远离这一切，如今却似乎正因自己而将她拖入险境。
他必须立刻确认上海的局势，评估白若兰的真实风险，但所有常规乃至秘密渠道，在此刻都可能成为引爆的导火索，任何主动联系或打探的行为，都可能将她更快地推向深渊。他想到了顾知微，想到了那句“君子于役”。这诗句，除了是密码本的线索，在“掌柜”的体系中，是否也暗含着某种终极的、指向特定高层联络渠道的、请求外部干预或确认安全的信号？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金陵城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与寒意中。郑耀先避开所有可能的眼线，凭借对总部监控盲区的精确掌握，如同鬼魅般潜至城北那座早已破败不堪、在轰炸中只剩断壁残垣的教堂。此处，是他与“掌柜”李建君早年约定的、仅在万劫不复、一切常规及备用联络断绝、且涉及重大外部危机时方会启用的终极死信箱，代号“九皋”，取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喻指其险远、隐秘与事关重大。
在教堂倾颓的神像底座下，一个不易察觉的裂隙深处，他留下了一个用特殊油布紧密包裹、做了防潮处理的微型胶卷。里面没有具体情报内容，没有提及名单，只有重复了五遍的“君子于役”摩尔斯电码点划符号，以及一个代表“上海、白、核查、关注”的、他与“掌柜”之间约定的独特危机标记。这是他所能发出的、最隐晦也最急迫的求救与警示信号，请求“掌柜”动用在上海的一切可能资源，确认白若兰的安危，并评估风险，必要时提供保护。
完成这一切，郑耀先倚靠着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残壁，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与虚脱袭来。他将渺茫的希望寄托于这古老而冒险的联系方式，寄托于“掌柜”能否在万千头绪中捕捉到这微弱的、来自绝境的信号，并凭借其强大的网络施以援手。寒风穿过破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刻，电讯处值班室内，紧盯着闪烁屏幕的刘铭章，呼吸骤然急促！通过他冒险调整后、专注于特定频段的监测系统，他成功捕捉到了一组转瞬即逝、功率极低，但加密方式与之前林寒提及的“异常信号”、以及他分析的“影子”残留特征存在高度相似度的新信号！这一次，信号源不再飘忽不定，而是被清晰地定位在保密局大楼内部——精确区域，竟依然是档案室所在的楼层，而且似乎指向更具体的、存放人事档案与部分陈旧技术资料的区域！
档案室？又是档案室！那里存放着海量过时、次要却也可能隐藏着关键历史信息的文件，人员构成复杂，流动频繁……难道“影子的影子”或其联络终端，就隐匿于此？亦或是，那里存放着其必须接触或传递的特定历史物件或记录？这一发现让刘铭章精神大振，却又心生更大的寒意。他迅速记录下所有参数，尝试进行深度破译分析。然而，这信号如同狡黠的幽灵，仅闪现不足两秒便彻底湮灭在背景噪音中，再无踪迹，其加密方式也显示出更高的复杂程度。
但这一点稍纵即逝的线索，已如黑暗中的一丝萤火，指明了下一个必须高度聚焦、却又布满陷阱的目标——档案室，这个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暗藏玄机的地方。
郑耀先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身露水与寒意回到办公室时，东方已现出微熹。他彻夜未眠，眼中血丝密布，上海白若兰的安危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悬在心头，档案室的新线索又带来了未知的变数与潜在的风险。林寒的督察小组仍在步步紧逼，沈醉在一旁阴冷窥伺，毛人凤的态度云谲波诡，内部潜伏的“影子”毒牙暗藏，上海的白若兰因他而面临风险，名单传递陷入僵局，新发现的物资点无法动用……千钧重担，系于一身，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推开窗，凛冽的晨风涌入，刺痛了他麻木的神经与疲惫的面颊。远处，天际那一线苍白，丝毫无法驱散笼罩金陵的沉重夜幕，反而预示着新一天的斗争即将开始。他知道，至暗之时，常在破晓之前。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他望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喃喃低语，眼神却在极度的疲惫与压力下，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与决绝，“且看这声哀鸣，能否刺破这重重铁幕，换来一线生机了。”
情断申城，危局连环。针锋相对的较量已至悬崖边缘，下一步，便是决定生死存亡的深渊。他必须在这极限的压迫下，于绝境中，为那份名单，也为那个远在上海、被他牵连的无辜女子，寻到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