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看着这一幕,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蜀军军纪,果然严明,并非虚言。
“伯言,随我入城,安抚百姓,清点府库,可好?”陈到对陆抗道,语气是商量的口吻,给予这位降将最后的尊重。
陆抗深吸一口气,擦去泪水,肃然拱手:“敢不从命!抗,愿为前导。”
江陵,这座长江中游的锁钥重镇,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惨烈围城后,终于易主。
没有玉石俱焚的惨剧,没有胜利者肆意的狂欢。
有的,是屈辱与解脱交织的投降,是克制而有序的接管。
西线战事,至此,尘埃落定。
当日下午,受降的详细军报,以及陆抗亲笔所书的请罪及安抚城中大族的文书副本,被快马送往后方诸葛亮大营,以及更远的成都。
江陵归降的消息,如同飓风,必将以更猛烈的态势,席卷已是惊弓之鸟的江东。
江陵城易主七日后。
城西二十里,原吴军一处废弃的演武场,如今被划为蜀军临时试验场。外围戒备森严,白毦兵游哨暗桩遍布,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场内空地中央,矗立着几个用原木和草席扎成的简陋靶标,模拟着船帆和密集人群。
陈到、魏延(他东路偏师留部分驻守武昌,自己带部分精锐前来江陵与主力汇合),以及数名将作院的大匠、随军参军,正围在几个奇特的物事旁。
那物事长约四尺,形如展翅乌鸦,骨架以韧性极佳的毛竹烤制弯曲而成,外覆数层浸过桐油和特殊药液的厚纸皮作为“翅膀”和“躯干”,显得颇为轻巧。头部尖锐,嵌有铁质鸟喙,腹部中空,填塞着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黑色颗粒火药,以及大量细小的铁蒺藜、碎瓷片。尾部则固定着一支粗如儿臂、长约两尺的“火箭”,火箭药筒与腹内火药以引信相连。
“此物,便是‘神火飞鸦’?”魏延用马鞭梢捅了捅那纸糊的翅膀,满脸怀疑,“看着像孩童玩意儿,能顶用?还不如多造几具‘火龙出水’实在!”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带着烟火灼伤痕迹的老匠人连忙道:“魏将军有所不知。‘火龙出水’威力虽大,然过于沉重,发射繁琐,移动不便,主要用于水战破寨或固定阵地攻坚。而这‘神火飞鸦’,灵感源于军中放哨用的‘起火’(烟花),和大将军提过的‘风筝’、‘滑翔’之想。”
他指着飞鸦的翅膀:“您看这翼形,经过数百次试飞(用无药模型从高处抛掷)调整,可在空中滑翔一段距离。尾部火箭提供推力,调整好角度和引信长度,便能控制其飞行大致方向和落点。”
另一名年轻些的匠人补充,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关键是它轻!两名士卒便可轻松携带数只。发射也简单,只需将其置于特制的轻便滑轨上,点燃尾部火箭即可。用于袭击敌船帆索、桅杆,或攻击城头、营中密集人群,覆盖范围大,且引燃、破片杀伤兼备!”
陈到没说话,只是仔细检查着飞鸦的各个连接处,尤其是火药舱的密封和引信的固定。他记得历史上明代才有类似的“神火飞鸦”记载,但原理相通。将作院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结合现有火药技术和对空气动力学的朴素认知,搞出这个雏形,已属难能可贵。
“试过吗?可靠否?”陈到问。
“回大将军,试过三次,改进两次。第一次翅膀强度不够,空中解体;第二次引信时间不准,落地未爆。这是第三次改进版,昨夜静风条件下试射三枚,两枚成功滑翔约一百五十步,落地爆炸,破片覆盖方圆数步。一枚……偏离较远。”老匠人如实汇报,有些忐忑。
“一百五十步……”陈到沉吟。这个距离,对于野战弓弩和普通抛石机而言,不算远,但关键是它能“飞”过去,攻击通常防御薄弱的顶部(帆索、城头)或后方密集阵型。
“魏将军,你以为如何?”陈到看向魏延。
魏延虽然起初怀疑,但听到具体数据和效果,也收起了轻视,摸着下巴:“若真能可靠飞一百五十步,落地开花,对付无甲或轻甲的目标,尤其是战船帆缆、城头守军、集结的预备队,倒真是件麻烦东西。关键是,它便宜吗?制作可快?”
老匠人立刻道:“比‘火龙出水’便宜十倍不止!竹、纸、火药、铁蒺藜皆是易得之物。熟手匠人一日可制三五只!若大规模征召民夫协助处理材料,日产百只亦非难事!”
魏延眼睛一亮:“哦?若是如此,倒真有些意思。两军对阵,先劈头盖脸给他扔几百只这‘乌鸦’过去,烧帆的烧帆,炸人的炸人,乱了阵脚,我军再趁势掩杀……”
陈到点头,终于露出笑容:“正是此理!此物用于抢滩登陆、配合攻城,或骚扰敌军后方,必能收奇效!尤其江东水网密布,吴军依仗舟船,帆索是其命门。我军水师若能大量配备,接战前先以‘神火飞鸦’覆盖敌船,焚其帆,乱其阵,再以‘火龙出水’、霹雳炮攻坚,则水战优势可再增三分!”
他拍了拍那轻巧的飞鸦骨架,对匠人们赞许道:“诸位辛苦了!此物乃破敌利器!立刻根据此次试验结果,定型制式,编写制作、发射要诀。在江陵、武昌设立作坊,全力赶制!所需物料、人手,皆列为最高优先,报我核准即可!”
“谢大将军!”匠人们激动不已,他们的心血得到了最高统帅的认可和大力支持。
陈到又对旁边的参军道:“记录:新式武器‘神火飞鸦’,定型列装。命各军抽调机灵士卒,由将作院匠师负责培训,组建专门的‘飞鸦队’,每队暂定五十人,配属主要水师舰队及先锋步军。战术战法,由魏延将军会同将作院、各军主将,尽快拟定操典。”
“诺!”
魏延也来了兴致,摩拳擦掌:“这事儿交给我!定让吴狗尝尝这‘乌鸦屎’的厉害!”
陈到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东方。
江陵已下,西线平定。
武昌在手,东路洞开。
接下来,该是剑指建业,与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孙峻,以及江东最后的抵抗力量,做最后的了断了。
而这新诞生的“神火飞鸦”,或许将成为压垮骆驼的又一根稻草,或许会在决定性的战场上,写下意想不到的一笔。
技术优势,正在一点点地,将蜀汉的战车,推向碾压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