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目光锐利,指出此论的问题所在:“此种解读,其弊在于——它用了一种‘抽象的同一性’(即万物本质皆是‘法界’),悄然消解了‘善与恶之间具体、现实的斗争性’!” 他语气加重,“现实中,‘扶老人’之善举,与‘讹老人’之恶行,其对立是客观存在,其冲突是真实不虚的!这种斗争,绝非仅因我等认知局限而产生的虚妄分别,它恰恰是社会伦理得以净化、得以进步的直接动力!”
他举出具体事例,言辞愈发犀利:“若依‘事事无碍’之逻辑,则‘扶’与‘讹’皆是法界显现,本质无别,那么律法惩戒讹诈者,道德谴责恶行者,岂非成了执着于表象、不明本质的徒劳?此论若推行于世,必会弱化乃至否定现实中‘惩恶扬善’的必要性与正当性!因为既云‘善恶本无别’,又何须奋力为善、疾恶如仇?”
最后,他上升到方法论的高度总结道:“贵宗此说,违背了辩证法‘斗争性推动事物发展’之核心要义。它将一个充满矛盾、依靠斗争推动向前的动态发展过程,简化并静止为一个脱离了现实矛盾的、看似圆融无碍的静态空想。于个人修养,或可追求某种超越境界;但于治国平天下,于教化万民,若以此为指导,则恐淆乱是非,动摇纲常,其害匪浅!”
朱熹一番论述,逻辑严密,层层递进,紧扣现实伦理,将“善恶”矛盾的对立性与斗争性对于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阐述得淋漓尽致,尖锐地指出了华严“事事无碍”观念在实践层面可能导致的消极后果。
报恩禅师闻言,默然良久。他虽觉朱熹之言过于强调分别,未能体证更高层次的圆融,却也无法完全否认其在现实伦理层面的深刻洞察与有力诘难。经堂之内,一片寂静,唯有思想的激荡在无声中进行。
这一场儒释关于“善恶”本质的激辩,并未立刻分出高下,却将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矛盾观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朱熹维护了善恶的界限与斗争的价值,而报恩禅师所代表的华严视角,则提供了另一种超越对立的可能性。孰是孰非,或许并非简单能断,但这场辩论本身,已然为这思想交融的时代,增添了又一笔浓墨重彩。暮色渐起,少林的钟声悠扬,仿佛在为这未尽的思索,敲响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