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海雾时,维吉尔已经站在了定居点西侧的空地上。
脚下是红褐色的泥土,混杂着沙砾和碎贝壳。几个早起的土着正在不远处采集一种带刺的灌木果实,看到维吉尔时,他们停下动作,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这位衣着古怪的外来者。
“水源。”维吉尔喃喃自语,展开那张粗糙的地图。
马丁·费尔南德斯打着哈欠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糊状的食物:“总督阁下起得真早。尝尝这个,‘瓦拉塔’——土着人的早餐,用蕨类根茎磨粉煮成。”
维吉尔接过碗,尝了一口。味道苦涩,带着土腥气,但能充饥。
“你说定居点有两千人,但水井只有三口。”维吉尔指向地图上潦草的标记,“而且都在海湾附近,一旦海水倒灌或者敌人围困——”
“敌人?”马丁笑了,“这里最大的敌人是干旱、热病和毒蛇。至于人类敌人……”他耸耸肩,“流放犯之间偶尔会斗殴,但没有人有实力围困整个定居点。”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维吉尔收起地图,“带我去见懂水利的人。”
“这里没有专门的水利师。”马丁说,“但有个叫老吴的中国人,以前在云南挖过盐井。还有个葡萄牙修士,据说在巴西设计过灌溉渠。”
“都找来。”
半个时辰后,空地上聚集了七八个人。除了老吴和葡萄牙修士,还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阿拉伯水手、两个健壮的土着青年,以及——出乎维吉尔意料——昨晚那个“沉默者”。
老吴佝偻着背,双手粗糙得像树皮:“总督大人,此地土质疏松,往下挖三丈就见水,但水质咸涩,不能饮用。要取甜水,得往内陆走,找山涧。”
葡萄牙修士费尔南多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在巴西时,见过土着人用空心竹筒从山上引水。但这里……我没有看到合适的竹子。”
维吉尔转向沉默者,用尽量简单的手势询问。
沉默者看了他很久,然后蹲下身,用手指在泥土上画了一幅图:弯曲的线条代表河流,三角形代表山,然后他在山与定居点之间画了一条虚线。
“他说,三十里外有山泉。”马丁翻译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但这是最合理的猜测。
“三十里。”维吉尔计算着,“引水需要沟渠、管道、蓄水池。需要多少人力?多少时间?”
没人能回答。
这时,阳娃从居住的木屋中走出。她换掉了昨日的白袍,穿着一身简便的棉布衣裳——这是在朝霞城时,当地妇人送给她的礼物。
“我可以帮忙。”她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那个阿拉伯水手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土着青年则好奇地打量这位美丽的女子。
“你能做什么?”维吉尔问。
“唱歌。”
阿拉伯水手嗤笑出声,但被马丁瞪了一眼。
阳娃没有理会,她走到沉默者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她指了指地上那幅简笔画,然后指了指自己,做出歌唱的动作。
沉默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点点头,站起身,示意阳娃跟他走。
维吉尔犹豫了片刻:“我同去。”
“不。”阳娃摇头,“你留在这里,开始计算人力物资。我和他去山里。”
“太危险。”
“在这里,哪里不危险?”阳娃轻声说,“昨晚我听到隔壁木屋的咳嗽声,那是热病的征兆。没有干净的水,生病的人会越来越多。”
她顿了顿,看向维吉尔的眼睛:“你说我们要走出自己的路。那么从今天起,我做我能做的,你做你能做的。”
说完,她跟着沉默者走向内陆。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灌木丛中。
---
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沉默者显然熟悉地形,他在密林中穿梭如鱼入水。阳娃努力跟上,裙摆被荆棘撕破,手臂划出细小的血痕。但她没有停下。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前方传来流水声。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山涧从石缝中涌出,在低洼处汇成清澈的水潭。水潭周围长满奇异的蕨类和开着蓝花的植物,几只羽毛鲜艳的鸟在水边饮水。
沉默者在水潭边跪下,双手捧起水,喝了一口,然后示意阳娃也喝。
泉水清甜,带着矿物气息。阳娃感到连日航行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沉默者开始绕着水潭行走,仔细观察地形。他时而趴在地上听水声,时而用石片敲击岩壁,最后在一处较缓的坡地停下,向阳娃比划。
阳娃努力理解:他似乎在说,从这里开渠,水流可以自然下泄。
但她知道,三十里长的沟渠,靠几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沉默者看出了她的忧虑。他想了想,忽然开始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吟唱。那不是语言,更像模仿自然的声音:流水声、风声、鸟鸣声、岩石摩擦声。
阳娃闭上眼睛倾听。渐渐地,她从这混沌的声音中听出了某种节奏,某种结构。
她取下背上的七弦琴,试着弹奏几个和弦。
沉默者的吟唱停了一瞬,然后改变了调子,与琴声相和。
琴声与吟唱在山谷中回荡。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几只袋鼠从灌木丛中探出头,鸟类聚集在周围的树上,甚至连山涧的水流声似乎都变得更加清晰。
阳娃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开始弹奏《坚白》的旋律,但这次,她不再唱歌词,而是用琴声描绘水流:从泉眼涌出的轻盈,汇入水潭的深沉,顺着山势流淌的绵长……
当她弹到“愿你若白日一般纯粹,心如铁石”那一句时,琴声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
一曲终了,沉默者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指向山下的方向,做了个“很多人”的手势。
“你是说……用歌声召集人手?”阳娃问。
沉默者用力点头。
---
当天傍晚,阳娃回到定居点时,身后跟着沉默者和十几个土着。
维吉尔的勘测也有了进展。老吴在定居点北侧发现了一层黏土层:“可以烧制陶管,虽然粗糙,但引水足够。”
费尔南多神父设计出了简易的水闸系统:“用木材就能做,土着人懂得哪些木头耐腐蚀。”
但最大的问题是人力。
“需要至少三百人工作两个月。”维吉尔在简陋的木桌上摊开图纸,“而且要有木匠、陶匠、懂得挖渠的工人。我们现在能召集的,不到一百人。”
阳娃走到桌边,将七弦琴放下。
“我有办法。”她说,“但需要你的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