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的冲击:对于习惯了自己国家浓墨重彩、装饰性较强的“大和绘”以及以假名书写为主的柔媚书风的倭人而言,宋人书画所带来的是一种维度上的碾压。瘦金体的锐利与结构之美,山水画的磅礴气势与精微细节,花鸟画的生动传神与诗意寄托,都远远超出了他们原有的审美框架。那种蕴含在笔墨之间的深厚文化底蕴与士大夫精神,令不少通晓汉学的倭人学者震撼不已,自惭形秽。
工艺的震撼:陶瓷的温润釉色与完美器型,丝绸的繁复华丽与轻盈质感,更是直接冲击着他们的日常生活认知。他们惯用的粗陶、莳绘漆器、吴服等,在宋人工匠的极致技艺与美学追求面前,显得如此朴拙甚至“野蛮”。许多女性参观者望着那些精美的绸缎和首饰,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羡慕与渴望。
文明的等级差:整个展览,无声地构筑了一个完整的、高度发达的文明体系。从精神表达(书画)到物质享受(工艺品),大宋都展示出一种毋庸置疑的优越性。这种优越并非单纯的武力强大,而是一种生活方式的、文化层级的全面领先。它让许多原本内心还存有一丝文化自豪感的倭人贵族和武士,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与自我怀疑。他们世代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更高阶的文明造物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吴用安排的讲解员(由通晓倭语的宋儒或归化“人”学者担任)在一旁适时引导,阐述作品背后的哲学思想、历史典故、制作工艺,不断强调这是“天子仁德,教化四方,故能使工巧若此,文华如斯”。
四、 余波与暗涌
展览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连续数月,宣文殿外每日都排起长龙。它像一场文化的风暴,席卷了海东省的上层与部分中层社会,极大地动摇了许多人的文化自信,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一种“慕华”心态。一些原本对科举持观望态度的年轻士子,在目睹宋人文采风流后,更加坚定了学习汉文化的决心。
然而,在暗处,一些顽固的武士与神官,在震惊与自卑之余,却也燃起了更深的屈辱感与愤懑。他们私下聚集,痛心疾首:“此乃宋人软刀,欲灭我神国魂魄于无形!” 文化的炫示,如同一面镜子,既照见了自身的“落后”,也映出了不甘消亡的抵抗意志。
宋徽宗在汴京收到吴用呈上的、详细描述展览盛况及各方反应的奏章,龙颜大悦。他仿佛看到,自己笔下的瘦金体与宫廷的珍宝,正化作万千无形的丝线,跨越海洋,将那片新附的土地,更紧密地编织进大宋的文明图谱之中。文化的征服,在他眼中,远比刀剑的征服,更为持久与高贵。但他或许并未完全察觉,这华美锦缎之下,依旧包裹着未曾冷却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