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罗毕的雨季带着铁皮屋顶的闷响来临。
鲁智深站在基贝拉贫民窟边缘的山坡上,眼前是望不到边的铁皮屋顶海洋。雨水冲刷着锈迹斑斑的波纹板,在狭窄巷道间汇成混浊的溪流。这片非洲最大的贫民窟里,超过一百万人挤在不到三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鲁总,无人机准备好了。”助理小王递过控制器,脸上带着防护口罩,“卫生部门建议我们不要深入,霍乱和伤寒正在流行。”
鲁智深接过控制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些在雨中奔跑的赤脚儿童身上。他们跳过积水坑,身上的衣服破旧但洗得干净,笑声穿透雨幕传来。
“测绘危房是第一步。”他打开控制器屏幕,三架工业级无人机从车顶升起,“但我想看的不仅是危房。”
无人机镜头穿透雨幕。
基贝拉的建筑密度令人窒息——铁皮屋紧挨着铁皮屋,巷道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大部分房屋用生锈的波纹钢板搭建,木柱深深扎进泥地里。然而在混乱中,鲁智深看到了某种惊人的秩序。
镜头拉近一栋正在建造中的房屋。
四个当地工匠在雨中工作,他们用废旧汽车门板切割成墙板,用报废油桶压平后做屋顶。最令人惊讶的是连接部位——他们不用焊接,而是用自制的铁钩和铆接系统,让所有板材可以快速拆卸重组。
“暂停。”鲁智深放大画面。
工匠首领是个独臂中年人,他用仅剩的左手握着自制工具,在铁皮边缘敲出一排整齐的卡扣。当另一块板材靠近时,卡扣自动咬合,再插入一根螺栓就完成固定。整个流程不到三分钟。
“这种连接方式......”鲁智深的工程直觉被触发了。
“有点像中国古建筑的榫卯结构,”随行的结构工程师老陈凑过来看屏幕,“但用的是废金属。鲁总,这解决了钢构房屋在贫民窟的最大难题——可拆卸性。”
鲁智深想起上个月在达累斯萨拉姆的项目失败。他们带来的标准化钢构房屋虽然坚固,但当贫民窟因政府规划需要临时搬迁时,那些需要专业设备和工人才能拆卸的房屋成了废铁。
而这些当地人用废料建造的房子,可以在两小时内拆解,用独轮车运走,在新地点半天内重建。
“走,下去看看。”
“鲁总!”小王想阻拦,但鲁智深已经抓起雨衣跳下车。
巷道里的气味复杂——雨水、泥土、燃烧木炭的烟味,还有铁锈和人群生活的气息。鲁智深一米八五的身高在这里显得突兀,他不得不弯腰穿过低矮的通道。
独臂工匠的工作点是个露天工棚。
七八个工匠围着一堆回收金属工作,他们的工具简陋得惊人:用卡车弹簧改制的铁皮剪,用摩托车链条做齿的切割器,用自行车齿轮传动的压力机。但正是这些简陋工具,将废金属变成可以搭建房屋的标准化构件。
“jambo(你好)。”鲁智深用刚学的斯瓦希里语打招呼。
工匠们停下工作,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国人。独臂首领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用英语问:“政府的人?还是开发商?”
“建筑工人。”鲁智深指向他们正在制作的卡扣,“这个设计很聪明。谁想出来的?”
独臂工匠的警惕稍稍放松,他举起自己残存的右臂——手腕以下是空荡荡的袖管。
“当你的双手变成一只手,你就会想怎么用更少的动作做更多的事。”他叫卡洛斯,曾在蒙巴萨的造船厂工作,一次事故失去了右手。失业后回到基贝拉,开始用船厂学到的金属工艺帮人建房子。
鲁智深蹲下来,仔细查看那些卡扣构件。截面呈l形,一端有倒钩,另一端是滑槽。两块板对接时,倒钩先扣入滑槽,再用一根螺栓横向锁定——单手就能完成操作。
“抗风测试过吗?”
卡洛斯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指向工棚后方的三层铁皮楼——那是基贝拉罕见的“高层建筑”,在雨季的强风中屹立不倒。
“去年飓风,政府建的临时安置房倒了一半。”卡洛斯用脚点了点地面,“我建的二十七栋,只坏了一栋。那一栋还是因为建在了垃圾填埋场上,地基下陷。”
鲁智深站起身,环顾四周。巷道两侧的铁皮屋虽然简陋,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精妙的细节:屋顶都有细微的弧度让雨水快速流走,墙板之间有手指宽的缝隙用于通风,每栋屋都通过铁索与邻居房屋暗中相连,形成整体抗风结构。
这是贫民窟用数十年时间演化出的生存智慧。
“如果给你更好的材料,同样的设计,能建多快?”
卡洛斯和他的同伴们交换了眼神。“一栋二十平方米的房子,现在需要四天。有好钢材和电动工具的话......两天,也许一天半。”
鲁智深在心中快速计算。他们在中国的钢构样板房,同样面积需要七天,材料加人工成本是3700美元。而卡洛斯用废料建成的房子,成本最多200美元——只是前者无法通过任何建筑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