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许,他们不需要完全遵循规范。
“想不想合作?”鲁智深直视卡洛斯的眼睛,“用你们的设计,加上我们的材料和技术,建一种新房子。成本控制在现在的三倍以内,但寿命是现在的十倍。”
工匠们沉默了。基贝拉来过太多外来者——政客承诺改善住房,慈善组织发放铁皮,开发商许诺搬迁安置。但雨季来临时,雨水还是会漏进屋里,风还是会掀翻脆弱的屋顶。
“你能在这里住一晚吗?”卡洛斯突然问。
小王脸色变了:“鲁总,这太危险了——”
“好。”鲁智深点头。
夜幕降临,基贝拉亮起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光。
卡洛斯的家是栋十二平方米的铁皮屋,隔成两个小间。鲁智深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头顶的煤油灯冒着黑烟。外面传来邻居们的交谈声、孩子的哭声、远处教堂的唱诗声——这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社区,尽管生活在极端贫困中。
“十年前,有个日本建筑大师来过。”卡洛斯递给鲁智深一杯自酿的玉米酒,“他带着二十个学生,测量了三百栋房子,画了很多漂亮的图纸。走时说会带着方案回来。”
“他回来了吗?”
卡洛斯摇头:“三年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他那个设计得了国际建筑大奖。照片里的模型很漂亮,但从来没人来这里建过一栋真正的房子。”
鲁智深喝了一口玉米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咙烧到胃里。他理解卡洛斯的怀疑——外来者带走贫民窟的“创意灵感”,包装成先锋设计理念,却从不为这里的人真正解决问题。
“我不是建筑大师。”鲁智深放下杯子,“我是开建筑公司的,要赚钱。但我想赚一种不一样的钱——建你们需要、也能买得起的房子。”
屋外突然传来喊叫声。卡洛斯猛地站起,独臂抄起门边的铁棍冲出去。
巷道里,一栋铁皮屋在雨中倾斜了。大雨冲松了松软的地基,房屋像醉汉一样慢慢歪倒。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妇女试图从变形的门框里钻出来。
“恩乔基家的房子!”卡洛斯吼道。
十几个邻居从各自屋里冲出。没有指挥,人们自动分成三组:一组用木桩撑住倾斜的墙体,一组用铁钩拉住另一侧,第三组冲进屋里抢出家当和孩子。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所有人浑身湿透,但没有人受伤。
房屋最终还是倒了,铁皮墙板在泥浆中散架。
女主人抱着两个哭泣的孩子,茫然地看着曾经的“家”变成一堆扭曲的金属。邻居们默默围过来,有人递上毯子,有人端来热茶,有人开始清理还能用的建材。
“明天太阳出来,我们帮你重建。”卡洛斯拍拍女主人的肩膀,然后转向鲁智深,“看到吗?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房子——倒了能快速重建,材料能回收,邻居们都会帮忙。你们那些要用吊车、要打混凝土基础、要专业工人才能建的房子,在这里活不过一个雨季。”
雨渐渐小了。
鲁智深站在倒塌的房屋前,看着那些在煤油灯下清理铁皮的男男女女。孩子们已经在临时搭起的塑料布下睡着了。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基贝拉,房屋不只是一处遮风挡雨的物理空间,更是社区互助网络的实体节点。
任何外来的、割裂这种社区连接的“解决方案”,注定会失败。
“我改主意了。”鲁智深对卡洛斯说,“不是用你们的设计加上我们的技术,而是用我们的技术改进你们的设计。成立一个工匠合作社,你们占股百分之四十,我们提供设备、培训、标准化的连接件。房屋售价由合作社决定,利润 reinvest(再投资)到社区。”
卡洛斯擦着脸上的雨水,独臂在微微颤抖。“为什么?”
“因为刚才那十分钟里,我看到了世界上最专业的应急响应团队。”鲁智深指向那些浑身泥泞的邻居,“你们不需要拯救,只需要合适的工具。而我的公司,恰好生产工具。”
深夜,鲁智深躺在卡洛斯家唯一的一张床上,听着铁皮屋顶上渐渐停歇的雨声。手机震动,小王发来消息:“鲁总,董事会发邮件询问基贝拉项目的投资回报率预测,如何回复?”
鲁智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打字,影子在铁皮墙上晃动:
“告诉他们,最好的投资回报不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是今晚我看到的——一栋房子倒了,十分钟内整个社区行动起来,没有人指挥,但每个人都知道该做什么。我们要投资的,就是这种力量。具体数据明天给,今晚我要好好想清楚,怎么把中国的钢结构生产线,改造成能生产单手就能安装的连接件。”
他放下手机,听见隔壁传来卡洛斯熟睡的鼾声。
窗外,基贝拉的灯火在雨后的雾气中晕染成片。这片被认为“混乱无序”的贫民窟,在鲁智深眼中正呈现出另一种秩序——一种基于极端约束条件、在生存压力下进化出的、充满韧性的建筑智慧。
而他的任务,就是为这种智慧插上工业化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