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工棚里出现了奇观。
五百多人围坐成巨大的圆圈,像某种古老部落的集会。中心是鲁智深,他每喊一个名字,就有一本账本被扔出去。领工资的人对着对讲机宣告,十几个记录员同时记账。每完成十笔,记录员们就交换账本,互相核对。
“区块37,基普鲁工资四千二百先令,时间下午五点四十四分,见证人:全体在场!”
十八岁的基普鲁喊完,突然哭了。这个在街头混大的孩子,第一次用正当劳动赚到钱,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告自己的“价值”。他用袖子狠狠抹脸,但眼泪混着雨水,根本擦不干。
对讲机在人群中传递。从颤颤巍巍的老人,到声音稚嫩的少年;从说斯瓦希里语的,到说基库尤语、卢奥语、马赛语的——每个人都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宣告,然后翻译用对讲机重复一遍。
鲁智深渐渐退到圈外。他靠着柱子,看着这圈在煤油灯光中攒动的人头,看着那些趴在膝盖上、趴在别人背上、甚至趴在地上记账的人。雨水从工棚的破洞流下,在泥地上汇成小溪,有人用盆接水,然后继续记账。
“鲁总,”小王轻声说,“这让我想起......”
“梁山泊聚义厅。”鲁智深接话,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情绪,“兄弟不分贵贱,坐下便是平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但这里没有忠义堂的牌匾,没有替天行道的大旗。只有漏雨的工棚,几百本廉价的防水账本,和十几部军用对讲机。可某种本质的东西,穿越千年时空,在此刻共振。
晚上七点,暴雨转成细雨。
第87笔交易——智能合约中断的那个节点——完成了。从第88笔开始,是区块链上从未记录过的新交易。鲁智深让人在账本上画了一条红线,红线上方是“旧链”,红线下方是“新链”。
“区块103,卡洛斯工资一万五千先令,时间晚上七点二十三分,见证人:全体在场!”
卡洛斯用独臂握着对讲机,这个在船厂事故中没掉一滴泪的硬汉,此刻眼眶通红。他喊完后没有离开,而是走到鲁智深面前,用那只独臂,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在蒙巴萨船厂时,曾是预备役士兵。
鲁智深还以军礼。两人对视,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晚上八点半,最后一笔工资发放完毕。
第336笔。所有账本上,都留下了336条记录。每个记录都有时间、有金额、有宣告人签名、有十几个见证人签字。每个账本,都是一个完整的、不可篡改的副本。
鲁智深走到圆圈中央,雨已经停了,月光从工棚的破洞漏下,照在他身上。
“现在,我问你们——”他举起一本账本,“谁改了这里面的一条记录,会发生什么?”
“会被发现!”人群里有人喊。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有一样的账本!”一个少年高高举起手中的本子,“你改了你的,但改不了我们所有人的!”
“对!”鲁智深将账本高高举起,“这就是区块链!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本账,所有人的账都一样。你想改一笔交易,就得改掉所有人手里的账本——而这不可能!”
他环视四周,煤油灯光在几百张脸上跳动。那些一小时前还充满愤怒和怀疑的脸,此刻是明悟的、甚至带着某种神圣感的表情。他们亲身参与了一场“人肉共识”,亲手搭建了一条“物理区块链”,用最原始的方式,理解了最前沿的技术内核。
“服务器会坏,网络会断,但你们手里的账本不会。”鲁智深的声音在工棚里回荡,“明天网络恢复,我会把今天的所有记录,一笔一笔重新上传。你们账本上的记录,就是最硬的证据!”
穆图阿站起来,这个刚才还怒气冲冲的铁匠,此刻捧着账本像捧着圣经。他走到鲁智深面前,深深鞠躬——这是基库尤族最高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