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七天,正月十五的月盘刚爬上东头老榆树杈,平安屯的打谷场就热闹得要掀翻屋顶。
杨靖蹲在草垛后啃冻柿子,看春妮她们扎的三盏花灯被竹篙挑上旗杆——中间那盏最大的红绸灯,灯肚子里鼓囊囊塞着他写的灯谜。
卖江米团嘞!
刚出锅的!王念慈系着蓝布围裙从灶房钻出来,手里的铜盆撞得叮当响,杨靖!
你倒是搭把手啊,刘叔把灯谜条子塞错灯了!
杨靖抹了抹嘴角的白霜,刚要起身,就见张大山叼着烟袋锅子晃过来,烟锅里的火星子在夜色里一明一灭:我说小杨同志,你这灯会上的灯谜倒比往年多了股子算盘珠子味儿——昨儿我家二丫头背了半宿三方画押少一人,今早熬粥差点把盐当糖放。
张叔这就不懂了。杨靖拍掉棉裤上的草屑,指了指场中央挤成一团的孩子们,您瞧,小栓子举的糖葫芦都快戳着大丫脑门了,这叫寓教于乐。
话音未落,中间那盏大灯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灯谜条子蹦得像个小陀螺:我知道我知道!
三方画押少一人,是作废单!
因为杨哥哥说过,缺了监账组的手印,工单就是一张废纸!
对喽!杨靖冲她竖大拇指,转头对张大山挤眼睛,您看,比夜校里背书还积极。
外屯来逛会的青年们也跟着起哄。
双河屯的铁柱扒着人堆探脑袋:那下一个!
公示未满三日兑物,该罚几何?
我猜是扣工分!
扣十分!小栓子把糖葫芦往天上一抛,杨哥哥说过,急着兑物的要么是想浑水摸鱼,要么是家里真揭不开锅——要是后者,队里得先送半袋苞米!
张大山的烟袋锅子地磕在石磨上:好你个杨靖,这哪是猜灯谜,分明是把夜校搬到灯会上了!他嘴上骂着,眼角却堆起笑纹,从怀里摸出把炒瓜子撒向孩子们,吃!
都吃!
咱平安屯的娃,脑子比瓜籽仁还灵!
笑声里,李家洼支书裹着老羊皮袄挤进来,肩头的雪片子簌簌往下掉。
他拽了拽杨靖的袖子,凑到耳边压低声音:县供销社老周那边有信儿——说是县里要出基层台账统一模板,说是要规范管理,我看哪,是想把咱们这些土法子全收走。
杨靖的手指在棉裤上轻轻敲了两下。
王念慈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递来的姜茶带着暖手炉的温度: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支书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信纸,我表侄在县革委会当通讯员,说草案里提了民间自行制定的规程未经备案不得使用
杨靖捏着信纸往灯影里凑了凑,火光照得他眼底发亮。
王念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信纸上统一模板四个字被圈了又圈。
她刚要开口,就听杨靖突然笑出了声:来得好。
刘叔!
正蹲在灯架下修灯穗的刘会计吓了一跳,眼镜滑到鼻尖上:哎?
哎!
明儿把小河屯、柳树屯、双河屯的新账本全搬打谷场。杨靖掰着手指头数,再让春妮她们扎十面旗子,每面旗子上刻各屯的共信印——就仿咱们盖工单的那个。
王念慈忽然明白过来,眼睛亮得像灯盏里的烛火:你是要......
联展。杨靖截断她的话,指尖在信纸上点了点,让百姓自己看——是咱们的土账本看得明白,还是县里的模板捂得严实。
三天后,打谷场的雪被扫出老大一片空地。
十口大木柜一字排开,柜盖支成展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屯的新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