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出鱼肚白,晒谷场的青石板还沾着夜露,十七屯的老榆树下早围了一圈人。
刘会计搬来半块磨盘当讲台,新抄的《共信法》被他用麻绳捆在磨盘上,纸边被晨风吹得簌簌响。
几个半大孩子蹲在草垛旁,手里攥着王念慈连夜蒸的糖馒头,甜香混着松枝火把的焦味,在空气里打着旋儿。
头一个,东头屯的柱子!刘会计推了推眼镜,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他特意刮了胡子,蓝布衫洗得发白,左胸口袋还别着支钢笔,笔帽上沾着昨晚抄法条时蹭的墨。
柱子是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昨天在碾房背了半宿,此刻搓着沾了草屑的手走上前,声如洪钟:第一条,借粮需立三联单,借方、存粮户、队里各执一份!
台下妇女们拍红了手,西沟屯的二丫举着糖馒头喊:柱子哥背得比我家那口子利落!柱子挠着后脑勺乐,领了块包着红纸的肥皂,肥皂上还凝着系统商城特有的桂花香,他凑着闻了又闻,把肥皂往怀里揣得严严实实。
轮到张大山时,晒谷场突然静得能听见草叶上露珠滴落的声音。
副队长今儿特意换了件没补丁的灰布衫,可领口还是皱巴巴的——许是夜里在油灯下背法条,蹭了满手油。
他缩在老榆树的阴影里,怀里揣着个油光发亮的小本子,那是他用烟纸订的,每页都密密麻麻抄着法条。
此刻他喉结上下滚动,像被卡住的风箱:第...第一章,账...账目公开...
爹,你昨晚背得可顺了!张大山闺女小翠挤在人堆里喊,扎着的羊角辫晃得像小刷子。
张大山瞪了闺女一眼,额角的汗却顺着皱纹往下淌,手指把小本子攥得发皱:每旬...每旬公...公示...他卡在这里,嗓子里像塞了把晒干的苞米皮。
台下有几个小伙子憋不住笑,二丫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副队长平时训人嗓门比铜锣还响,这会儿倒像被掐了脖子的鸭。
王念慈站在杨靖身边,围裙兜里还装着半块没蒸完的面团。
她望着张大山发红的耳尖,轻轻开口:公示于仓房外墙。声音像春溪淌过石头,清凌凌的。
张大山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突然点着的火把,他挺直腰板吼出后半句:公示于仓房外墙!
违者罚扫晒谷场半月!最后几个字震得老榆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火把的光被他的嗓门带得晃了两晃。
及格!杨靖站在磨盘旁,嘴角翘得能挂油瓶。
他从兜里摸出块肥皂,桂花香地散开来。
张大山愣住,粗糙的手指碰了碰肥皂,像碰着什么金贵物件。
突然他转身,对着十七屯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后背绷得像根晒谷的木杆:我当副队长三年,头一回...觉得自己配拿这肥皂。
刘会计抹了把眼角,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
他昨晚抄法条时,张大山蹲在旁边递灯油,嘴里还念叨这页得加粗,如今倒比谁都先动了真情。
杨靖拍了拍张大山的背,掌心触到他后颈的老茧——那是早年扛麻袋磨出来的,此刻却烫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