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东山时，赵文书拽着杨靖往场边的草垛后走，蓝布中山装的衣角沾了草籽。
他压低声音，眼睛往四周扫了两圈：县里王主任派了人，说是来指导群众文娱活动，我瞅着那架势，怕是冲来的。
杨靖没接话，蹲下来捡了根草茎叼在嘴里。
远处王念慈正教几个妇女折竹板，竹片在她手里翻飞，像蝴蝶扑棱翅膀。
他突然笑出声，草茎在嘴角一翘一翘：文娱？
那就当真搞文娱。
第二天天刚亮，十七屯的锣鼓响得比鸡叫还早。
王念慈带着妇女们编的《共信法》快板在晒谷场炸开：打竹板，响连天，听我把规矩说周全——一旬一公示，谁也不能糊弄鬼；借粮三联单，白纸黑字心里记......张大山举着个破锣在旁边敲，锣声走调得厉害，可他涨红了脸，敲得比谁都起劲儿。
县里来的检查组干部站在晒谷场边上，手里端着搪瓷缸，笑得前仰后合。
戴眼镜的女干部掏出小本本记：群众自发编排文娱节目，学习规章积极性高......杨靖蹲在墙角，看王念慈给孩子们分糖馒头，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投出一片金亮亮的影子。
当晚，杨靖家的土炕又挤得满满当当。
张大山拎着半瓶烧酒推门进来，酒瓶子上还沾着泥——许是从后院菜窖里翻出来的陈货。
他往炕沿一坐，酒气混着身上的草屑味：靖娃子，我有个事......他搓了搓手，指甲缝里还留着白天敲锣的红颜料，我想让小翠跟你念书。
杨靖正给奶奶捶腿，手顿了顿：念啥书？
念这规矩。张大山指了指墙上贴的《共信法》，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沟壑，像块刚翻过的黑土地，她识字少，可我想让她......记住这些理儿。他把酒瓶子往炕桌上一放，玻璃磕得桌子地响，我老张头没文化，可我知道，这规矩比我当年扛的百斤麻袋还沉。
王念慈端着热粥进来，粥香混着酒气在屋里漫开。
她看了杨靖一眼，眼里浸着笑：明儿起，我教小翠认法条，你教她打算盘。
张大山咧开嘴笑，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
他抄起酒瓶子灌了一口，辣得直咳嗽，可那笑却像春风吹化了冻土，怎么也压不住。
松江县革委会办公室的窗棂上，晨雾还没散尽。
王主任捏着检查组的报告，手指在群众自发文娱活动几个字上重重一按。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扯了扯领口的风纪扣，把报告往抽屉里一锁——那动作太用力，抽屉地撞在桌沿上，惊得桌上的茶盏晃出半滴水，在十七屯三个字上晕开个小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