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还没完全淡去,王念慈怀里的棉护膝就被穿堂风掀得翻了个面。
她低头要理线,忽听灶房外的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赵文书裹着的棉大衣下摆结了层白霜,手里攥着个红信封,活像揣着个烫手山芋。
“刘会计!”赵文书直奔炕桌,信封往粗布桌布上一按,“县财政局的。”
正帮小英子补书包带的刘会计吓了一跳,针“叮”地掉在青砖地上。
他弯腰去捡,额头撞在炕沿上,疼得直抽冷气,抬头时眼镜片都蒙了层白雾:“啥……啥玩意儿?”
“聘书。”赵文书扯下围巾,哈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冰碴,“正式聘你当‘基层财务指导员’,月薪四十二块五,转干部编制。”
“四十二块五?”炕头补护膝的李大娘手一抖,针戳进指肚,血珠子冒出来,“够买半车苞米呢!”
刘会计的喉结动了动,指腹反复摩挲那行“转干部编制”的字样,指甲盖都泛了白。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县城粮站当学徒时,师傅拍着他肩膀说“小刘子,好好干,迟早转正”;想起去年冬天,他蹲在供销社门口看人家干部领棉大衣,自己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冻得直跺脚;可一抬头,仓房墙上用红漆写的《出师守则》正盯着他——“治屯者,不得独享权禄”,每个字都像钉进墙里的铁钉子。
王念慈把李大娘的手指按在嘴里吮血,抬眼正撞进刘会计发颤的目光。
她放下针,棉线在指间绕成个小圈:“德厚叔,你……”
“念慈,我懂。”刘会计突然把聘书塞进怀里,动作猛得像藏偷来的糖,“我就是……就是想摸摸这纸是啥质地。”他低头捡针,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
当晚,杨靖的草房里挤得像装饺子的笸箩。
张大山的烟袋锅子“咚”地砸在炕桌上,震得茶碗跳起来:“这是挖墙脚!刘会计要是去了财政局,往后十七屯的账谁对?外屯来学记账的小崽子们找谁开蒙?”他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像条蚯蚓,唾沫星子溅在王念慈刚缝好的护膝上。
赵文书搓了搓冻红的耳朵,从棉大衣里摸出半块烤红薯,掰成几瓣分给众人:“不去吧,县上那边不好交代;去了吧……”他看了眼刘会计,没把后半句说出口——去了,这刚搭起来的共信会怕得散架。
杨靖没接红薯,手指在炕桌上敲出轻响。
他盯着刘会计发颤的指尖,想起系统面板里刚刷新的“人才流失预警”,红点在刘会计名字上跳得人心慌。
前世送外卖时,他见过太多骑手被竞品挖走,最后平台垮得比雪化得还快。
现在这共信会,不也是个刚起步的“平台”么?
“德厚叔。”杨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热汤上的葱花,“你想去吗?”
满屋子的喘气声突然停了。
刘会计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像棵被雪压弯的老杨树:“想……咋不想?我爹临咽气前还攥着我的手说‘小刘子,啥时候能穿干部服’……可我怕啊,我一走,这规矩就散了。你们教外屯的娃们认账,教他们‘钱过手要留痕’,我要是为了干部服跑了,往后谁信咱们的‘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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